我是一个自以为是的人,有一次因为看到《孤独的美食家》里的五郎坐在一家小店用销魂的表情吃着天妇罗,马上心血来潮要做天妇罗。反正网上教程有的是,我现学做成,做出来的天妇罗竟然和五郎吃的也差不多——至少我认为差不多。于是我宣布自己会做天妇罗了,家里一有客人来,我就自信满满地说,嘿,我做天妇罗给你吃。
但小说写了二十年,老实说,我还是不能宣布自己会写小说了——显然小说比天妇罗复杂多了。
说起来无非“写什么”和“如何写”两个问题。其实应该说只有“如何写”一个问题,因为“写什么”压根是个伪问题。为什么这么说呢?打个比方,曹雪芹写了《红楼梦》,施耐庵写了《水浒传》,如果让他们俩交换一下呢?让曹雪芹来写梁山故事,让施耐庵来写贾府故事,结果会怎么样呢?大概林黛玉、薛宝钗、王熙凤就要变成潘金莲、孙二娘那样的女性形象了,而贾宝玉就要变成西门庆了。
也就是说,不是写作者决定“写什么”,而是“什么”决定了作者的写作对象和写作范畴。所以,当听到有作家说“我要书写更广阔的社会和世界”时,我总是替他提着心,怕他最后因为食言而难为情。毕竟每个人的世界都有限得很,更广阔的世界不是你想写就能写的。比起那些野心勃勃说自己要写广阔世界的人,我更信任那些一生只写“邮票大小”地方和只在“二寸象牙”上雕刻的作家。
那么,写作者只剩下一个“如何写”要解决了。事情似乎变得容易了,如果写作者这么想的话,那真是大错特错了。因为它是写作者可能穷其一生也没法解决的问题。卡夫卡因为解决了“如何写”,所以才有了《变形记》;马尔克斯因为解决了“如何写”,所以才有了《百年孤独》;福楼拜因为解决了“如何写”,所以才有了《包法利夫人》;莉迪娅·戴维斯因为解决了“如何写”,所以才成了“小说家的小说家”。
但他们是如何解决的呢?是福至心灵?还是筚路蓝缕然后以启山林?我们不得而知。就算他们慷慨地告诉我们,也未必有多少用处。这个“如何写”的配方,我认为是要加上作者自身的各种条件才能起作用的。
这也是写小说比做天妇罗更迷人之处。
赞(0)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