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在艺术学界热议三大体系之“艺术体系”的问题时,往往会提及18世纪的法国学者夏尔·巴托在《简化成一个单一原则的美的艺术》中提出的“美的艺术体系”的观点,他将音乐、舞蹈、诗歌、绘画、雕塑五种艺术纳入此体系之中。一个世纪后,德国哲学家黑格尔又在他的《美学》中将夏尔·巴托“艺术体系”框架里的“舞蹈”剔除,认为舞蹈“是一种不完善”的艺术。法德两国的哲学家对待舞蹈如此对立的观点,从一个侧面反映出人类在观念中渴望灵、魂、体均衡健全的症候,是理性光照现实后在美学上的不同成像;另一方面也反映了这些成像暗藏的人格倾向和时代局限。
时间从不停歇,自古以来人们一直都在跳舞,这点我们从古老的彩陶文物和久远的岩画中都能找到充足的证据。无论是夏尔·巴托的重视还是黑格尔的无视,舞蹈作为最古老的人类艺术的一种,一直在美的历程中不断前进着,从未停下过它的华彩舞步,从来没有在人类的每次文明进步和飞跃历程中缺席。在此,我想跟大家分享的,是中国历史上空前绝后的一百年,也就是从1921年中国共产党成立直至今天新时代这百年中国所孕育和催生出的一种中国红色舞蹈美学。其深邃的艺术遗产、美学价值非一次简短的发言能够说明,在此仅就以下几个方面简要梳理。
传统深远的“尽善尽美”
中国自先秦时代起,对于文艺的社会功能就有着明确清晰的认知。尤其在儒家学说中,充分认识到乐舞的思想价值和道德承载。孔子在谈及周代《六代舞》中的《大韶》与《大武》时,便充分肯定和赞许《大韶》的“尽善尽美”;中国社会进入近现代后,中国共产党在马克思主义思想的统领下,在革命斗争实践中领悟总结和倡导的革命文艺的根本基础和方向,从来没有对艺术的社会功能失守。从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到新时代习近平总书记的《在文艺工作座谈会上的讲话》,再具体到新中国成立后的历届文代会的方针、路线、政策,都体现出以下的理性诉求和实践精神:明确的功能指向;精神的引领追求;美学的自觉构建。
缘事而发的真实美
红色舞蹈从诞生之初,就与中华大地上的革命斗争生活紧密相连。
早在1922年中国共产党建党之初,在江西安源等地的工人斗争中,就出现过《童子军》《红旗再起》等歌舞节目。
井冈山根据地时期有苏区红色舞蹈《当兵就要当红军》。李伯钊等根据地“三大赤色跳舞明星”将留苏的舞蹈经验与苏区革命斗争生活相结合,创作了鼓舞革命斗争、宣传先进思想的《工人舞》《村女舞》《红军舞》等。
抗日战争期间,在日本接受了新舞蹈观念和方法的吴晓邦投身到抗日救亡的文艺活动中。他创作的《义勇军进行曲》为即将奔赴战场的前线将士表演,返场多次,令将士们斗志昂扬。
新中国成立后,反映我军海军舰艇生活的《轮机兵舞》,生动形象地呈现了当时大练兵的火热军旅生活场景。
20世纪70年代至80年代对越自卫反击战期间,根据著名歌舞《再见吧,妈妈》创作的双人舞,将战场的激烈和亲情的温馨相糅合,描绘出一幅直观鲜活的战火青春的浪漫画卷。
近年抗击新冠疫情的白衣卫士,成为病毒肆虐风暴中最美的逆行者。中央芭蕾舞团创排了《逆风飞翔》,以高洁的形象塑造了白衣天使勇敢、美好的精神意象。
大我情怀的崇高美
红色舞蹈文艺经典作品描绘和塑造了许许多多革命英雄形象和丰富多彩的人民大众形象。
20世纪60年代由中央芭蕾舞团集体创作演出的芭蕾舞剧《红色娘子军》,不仅成功地塑造了洪常青这一党的基层武装指挥员的高尚气节和英勇气质,还塑造出吴琼花这个旧社会中被压迫被奴役的劳苦妇女,在党的精神指引下,翻身解放,获得新生的生命历程。
20世纪末由空政文工团创作演出的舞剧《红梅赞》,以崭新的艺术呈现方式,细致入微地刻画了江姐不屈不挠的坚强意志。
20世纪80年代中期,曾有一批优秀的群舞横空出世,如中央民族大学创作演出的男子群舞《奔腾》,塑造了新时期草原牧民们策马扬鞭,驰骋在辽阔大草原上的勇敢、自信、潇洒形象。这些作品都形象真实、内涵深邃、语言新颖、风格多样,是新中国当之无愧的红色舞蹈艺术经典。
千姿百态的融合美
红色舞蹈近百年的艺术实践,始终贯穿着一条红线,那就是在作品立意、主题提炼、思想倾向方面,始终以人民为中心,以革命的现实和革命的理想为宗旨。在具体的技术技巧和动作选取上则是以开放包容的形式样式,根据作品的主题和内容需要,确立风格,突破动作规限,发挥艺术想象,创作出了许多崭新的舞蹈样式。比如将中国传统的民间舞元素加以舞臺提炼和改造,使之生成全新的舞蹈语汇。新中国成立之初,长春市文工团集体创作的《红绸舞》,将民间舞中耍舞的绸子变成火炬,火炬的样式随着舞蹈的进行又发展成舞动空间更宽广的长绸,充分表达出人民欢庆解放、迎接新生活到来的豪情和喜悦。20世纪70年代,中国舞剧团创作的芭蕾舞剧《沂蒙颂》将提炼美化的生活动作与传统民间胶州秧歌和芭蕾相融合,塑造了质朴无私的英嫂形象。伟大的长征精神,是许多舞蹈作品的取材。北京雷动天下现代舞团创作演出的《长征—九死一生》,则以现代舞语言和当代编舞的多重时空营造手段,深度诠释了长征途中红军战士面对生死的心路历程。
如此瑰丽多姿的舞蹈艺术,百年练就的红色舞蹈美学,植根于几千年的中华乐舞文化传统。其枝干延伸至世界舞蹈之林,经暴风骤雨磨砺,受阳光雨露滋润,总是坚定地立足现实,努力地向下扎根,向上成长,呈现出一种积极向上、开放包容的美学气象,具有鲜明的美学辨识度和文化唯一性。如果黑格尔看到当今中国的红色舞蹈的饱满精神内核和丰硕的艺术成就,还能得出“舞蹈是不完善”的判断吗?
(作者单位:中国艺术研究院舞蹈研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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