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框里的白鹭
西塞山前的白鹭和我合过影
然后,它就在我书房的相框里飞
不知疲倦地飞,没日没夜地飞
永不停歇地飞。我知道它想夺框而出
却飞不离不足一尺的天空
我也一样。在唐诗宋词里飞
在心造的幻象里飞
远方在框外,在窗外,在梦外
春风起,稻田会绿,“一树梨花落晚风”
它已不是其中一只
我也不是
空瓶子
心里始终放不下那只白鹭
闭上眼,玻璃装饰的建筑和现实之外
白鹭提着田野在飞,有如
稻浪、蛙鸣中升起的一弯新月
转动过快的车轮扬起尘土
这代人眼中的风景都隔着玻璃
工地打桩声压扁了蛙鸣
儿时记忆似即将消亡的胎记
白鹭逃离。失去面目的我们抬头
仰望,天空之蓝被逐出天空
人心像打完点滴的空瓶子
开始相信,白鹭的羽毛能治愈我们的
痼疾。当孩子看着动画片,并张开双手
模仿白鹭飞翔的时候
壳
这层薄物质是对羽毛的禁锢
是暗和光的国界。生与死
互为彼岸,这比指甲还薄的
厚度,就是地狱到天堂的距离
啄,必须啄破。否则只会往低处滚
谁见过一只蛋飞上云端
除了太阳。太阳的蛋黄内也孕育着火鸟
我常在清晨,听到啄开天幕的声音
这么多年,我是否活在壳内
所认为的黎明,只是虚拟的蜃景
那些爱和恨都被一层壳包裹,以致
所有行走,都有到达不了的地方
遗落尘寰的玉净瓶
夜着黑袍,慢慢走下南山
这遗落尘寰的玉净瓶
代替萤火发出微光
小溪越发慵懒,柳枝已掉光叶子
借用冷风,一鞭一鞭抽弱水声
白鹭纵身跃起,小片羽毛闪着光
晃悠悠飘落,越变越大,恍若祥云
无人看见其上菩萨端坐
远处树影众僧般俯下身去
田野,喃喃响起诵经声
除了白鹭,只有我一个人听懂
将烟火收拢装瓶,向你祈祷
赐予我下半辈子的飞翔
羽翼渐次洁白,另一个我,如瓶
离人间三尺的地方,柳枝绽出新绿
像一串咕咕噜噜的梵文
薄 薄 的
薄薄的钟声盖着薄薄的霜
薄薄的鸟鸣向薄雾深处赴约
仿佛黏稠的夏从未来过
北风的锤子一下又一下地敲击
是要打薄整个人间吗
银杏掏光了最后一枚金币
还是治不好溪水薄薄的相思病
薄薄的邻杵,薄薄的归程
适合看《庄子》,适合抄《心经》
薄薄的茶香,浅浅地打个盹
哦,这薄薄的余生
峡谷飞鹰
以45度角切入峡谷
鹰,左翅割开染血的云层
右翅压低黄浊的咆哮
鹰扇动翅膀,将落日这个皮球
拍下地平线,将暮色这匹布
熨平,交给黑夜摆放星钻
鹰的嘶鸣击穿风暴,拔高天空
迫使蛇、鼠、狡兔灵魂变矮
我蛰伏的懦弱因此遁形
鹰的国度是羽翼下风的疆域
鷹的御座在最高的那朵云上
城市中低头揾食的人,突然
被鹰的影子啄痛
蜜蜂与油菜花
四野叮当响的阳光,一定隐藏着千吨黄金
蜜蜂不会说谎。世世代代朴实的淘金者
双脚粘满香喷喷的金粉,飞来飞去
我多么乐意看到这一切:阳春
在一百只蜜蜂的翅膀上颤动
在一千只蜜蜂的翅膀上颤动
在一万只蜜蜂的翅膀上颤动……
而千万翅膀下,是一望无际的菜花
满耳都是嗡嗡声,你可以忽略掉自己的心跳
这淘金者,将乡情从土壤提起三尺三
死亡是另一种灿烂
杏叶在冷风的拂尘下化蝶
死亡是另一种灿烂,它不喊疼
每一只蝴蝶都从容离开
明月别枝,枝是临时客栈,它知晓
生命这一趟旅行,匆匆又催催
从大地开始,到大地结束
金黄不仅仅表达收获的炫耀
许多时候,坚守也不见得更有意义
这个世界需要删繁就简
看,树枝林立,天空多么空旷
来吧,飞翔!或者模拟飞翔
作为一枚银杏叶,翅膀只能用一次
死亡也只能用一次,那就用来
作别这个冬天,或人间
当碗老了
“啪”。在接触地面的一瞬
最后属于她的圆润身躯,香消玉殒
那只陶碗是自己跳下来的
早就厌倦了蹲在架子上的生活
最初,来自唐诗里的春风
也曾吹绿过心头的野草
被拿捏,淬火后成了碗的形状
盛过酒肉,也盛过明、清和民国
后来,被人从坟墓里取出
摆在花梨木做成的博古架上
一只陶碗的想法很简单,回到根本
只要更接近自己,何必瓦全
(作者为自由职业者,现居江西修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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