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 漏
只有秋天还在闹腾,泼洒着灰白
以外的色彩
只有落叶簌簌,替这里发声
留下孤零零的鸟巢
他们认定村庄屹立的徒然,内心
与那面灰墙一道,生出裂痕
一个男人赫然出现在屋顶
无声地为老屋翻漏
瓦片在他手上,被不停地掀开又盖上
每一次翻检,都像是把他前半生的伤疤
揭开又捂住。秋风不停地吹啊
漏不下一滴鸟鸣
他蹲在寂静与颓败里,不动声色地
为自己翻捡着,后半生的漏
一棵死去的桂花树
它好像是突然间死的。也可能
是一夜之间死的,又或许
是从根部到树梢一寸一寸死的
反正,它是已经死了
在别的桂花树发出香气,取悦众生的时候
它满身枯黄,死得那么突兀
那么不合时宜
现在,这里又被重新种上了一棵桂花树
娇小,鲜嫩,长势良好
阳光和雨水洒在新树上。人们
在新树下,聊天,拍照
畅想花叶的好前程。没人关心
那棵被移走的桂花树
是怎么死的,去了哪里
更没人关心,它死得痛不痛
死之前有没有来得及,对着
脚下的土壤,大哭一场
裂开的橙子
它羞于挂在枝头,羞于被同伴
用异样的眼光打量
更羞于被果农的双手摘下
和其他橙子放在一起。它习惯
把裂开的一面转向别处
张着多出来的嘴,不言语
对自己的身价不抱期待。它不知道
它的甜和美并不逊色于
其他完好的橙子,甚至果肉的芳香
从裂开处提前溢出来
一个采摘工人打着手语,和她的同伴
为长势不同的橙子进行分类,她其实也是
一颗裂开口子的橙子。仅此而已
它们认真地活着
一个人留下,一群人留下
一座叫内外屋基的村庄留下
山重水复,村庄并没有柳暗花明
白鹇从山林探出翅膀,水就从
石头上流了出来,白云
就在光秃秃的枝头长了出来
一个人离开,一群人离开
石头是守护村庄最后的武器,击打着
突突过往的车辆
那个留下的中年男人,一边往山顶运砖
一边感慨:祖辈住过的地方不能丢
卸完一车砖,太阳便渐渐退去
一个认真的年代
如墙角落满尘灰的紫菀,闪着微光
深秋,我偏爱黄
姜黄,橙黄,柠檬黄……
如此刻,我着一身黄裙,行走
在深秋的山林
路过的风,替我触摸。那一树
不知名的黄,照见的光
万物忙于死亡,忙于展示死亡途中的美
溪边的苦荬菜,在猛烈的沙石面前低下头
每折下一片叶或一朵花,它就溢出
白色的汁液
生之疼痛,使它如此感激
以致,泪流满面
我听见你的名字
试图走进一座村庄的内部
和村庄里的老屋一起
矮下去,暗下去。
溪水没心没肺地流淌
它不相信,一棵香榧树身上
泛白的乡愁
不相信,一条鱼轻易交出的眼泪
对着荒野大喊,村庄就和我们
一起往高里长,越长越明亮。
几株枯藤与一堵灰墙,互相指认
逝去的光阴。在废弃的风车与禾斛里
打听一个模糊的名字
我想,春天,我要在这里住下
取名叫—桃花
猴子园
并没有猴子在林中蹦来蹿去
土墻房子冒着自己的烟,高粱
抽着自己的穗
枇杷树不分季节的,开着自己的花
在这里,金橘就是一种橘子
西红柿就是一种蔬菜
更多的事物没有姓氏和名字
你不需要喊它“一年蓬”或“南天竹”
它们也会好好地生长,愉快地应答
与你的初见
我们在村子里摘金橘,摘西红柿
摘野萢,辨认各种不知名的植物
从山里干活回来的孩子,躲进屋子
打量着我们。仿佛我们是山里
冒出来的野猴子
绿皮火车,晃啊晃
从长春到三亚,一路向南
这列开往春天的绿皮车,并没有越来越暖
急于出窍的灵魂,受不住如此
缓慢的考验
现在,它把白天晃成黑夜
把平和晃成焦躁,对面的黑衣男人
手扶门框,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
冷眼看着逼仄的过道:
“卖玉米咯,卖盒饭咯,卖鸡爪瓜子咯……”
那些被座位挤出的人们,更愿意
一桶一桶地,吃着自己带来的泡面
他们背着布袋,像背着沉重的人间
摇晃的肉身,不知如何安放
老? 屋
瓦片失去作为,凌乱、泛白
房梁在荆棘中互相扶持
门外破旧的小板凳,立成一个休止符
企图止住离乡的脚步
风和阳光一次次探寻,老屋
再无柔软之处,可供家长里短
一簇牵牛花爬上门缝,如还乡的游子
轻扣柴扉
几只麻雀把门框啄得当当作响
依然,喊不出一个亲人
被留下的苦槠
她倚着门框,佝偻着身子
挑拣摊在地上的苦槠
阳光从东边晒着,又从西边落下
风从她的左脸吹过,又从右脸跑开
门口堆放的朽木头,乱柴火,旧砖块
和她一样,满身裂痕
她挑拣着苦槠,仿佛上帝挑拣着人间
留下的,在光阴里腐烂
(作者单位:江西省浮梁县第三小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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