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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是宿命

时间:2023/11/9 作者: 创作评谭 热度: 11478
汪伟跃,出生于1958年6月。当过农民,参过军,教书为业,闲暇时喜欢做堆砌文字的工匠活。小说、散文、报告文学在全国各地二十余家刊物发表。著有中短篇小说集《击掌扑蚊》。江西省作家协会会员,江西省滕王阁文学院第二届特聘作家。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写小说,更不知道为什么会把小说写成现在这样。

  几十年前,因为新安江水库蓄水,故乡将被淹没在水下四十米深处,襁褓中的我,便和成千上万的人们一起开始了大迁徙。在这里,我不想叙述祖辈父辈向我重复了千百次,他们如何打破坛坛罐罐,推倒房屋,只带着极少的家具,扶老携幼,离开家园的悲壮场面。我要说的是,从此,我和我的亲人们开始了作为弱者的“另类”生活,我也就有了一段仅属于我的童年和少年的特殊经历。

  读小学的五年时间,随着住所的不断搬迁,我转马灯似地换了五所学校。在如此的颠沛流离中,一个瘦弱的外来者会受到怎样的欺辱不难想像。读高中时又遇跨省迁徙,我作为转学生,因语言不通,在勤工俭学劳动中无法有效配合其他同学劳动,我因此被班主任和班上同学认定为全班表现最差的学生之一。在我的记忆中,回祖籍居住的那些日子最为温馨,可是,我却未能得到同龄人的接纳。在祖籍居住的数年间,我只在低年级的学生中有过一个朋友。那些失学但在寒暑假里天天跟我一道上山砍柴的少年,他们是我最好的玩伴。而同班同学和高年级的学兄,无一不把我看成是外人。他们敌视我,用我最不愿接受的词语辱骂我,在所有的活动中排挤我。我曾萌生过这样的幻想:某一天,在上学的路上突然出现一个深坑,我的那些同学不慎落人其中,在他们面临死亡威胁的关键时刻,我把他们一个个从坑里救出。我想藉此获得他们的好感与信任,以融人他们中间。可惜,我幻想中的那个深坑一直没能出现。

  以上是我作为外来者个体历经的苦痛。

  我们所有的迁居者作为外来的集体,所受的屈辱远比我个人的遭遇深重得多。

  我们新迁来的人被当地人称之为“新社员”,那么,当地人自然是“老社员”了。新社员只有八十余户人家(我们在故乡的村庄很大,分别迁往了十几个地方),老社员则有不下于八百户人家。我们在老社员的村庄和村庄附近生活了十年,十年间新老社员个人与个人、集体与集体之间产生一些矛盾是不可避免的,也不足为怪,但有些事情的发生,今天说来也简直让人难以置信,但千真万确地实实在在发生过。

  之一:老社员中的一些人挑来泥土,要封闭我们集体居住的院子的大门。

  我六岁那年,一个与平常没什么两样好像是春天抑或是秋天的早晨,我在睡梦中被一阵喧哗声惊醒。我跑出屋子,院门口吵吵嚷嚷地围了许多人,走到近前,我看见一些身强力壮的汉子正在把挑来的 黑土往院门上堆,土堆巳有半人多高了。

  院门是我们住在院里的七八户人家与外界联系的惟一通道,我们的人当然要跟他们理论。他们蛮横地说,你们吃了这院里的井水能在天空飞翔,可以不走门进出院子。我们新社员与老社员力量的对比在任何时候都是悬殊的,我们的人未能阻止他们的行动,土堆在一寸一寸增高。幸好不久就有当地领导赶来制止,堆在院门上的泥十被清理干净。

  之二:已经筑起的防洪水坝被强行摧毁,我们的祖辈父辈们眼睁睁望着滔滔洪水涌进自己的村庄,无可奈何。

  为了躲避来自老社员的无端欺辱,过自己的安生日子,我们新社员历经艰辛,在一处山岙里建起了自己的新村。这年初夏,本来应该多雨的季节很少下雨。一日午后,天空突然乌云翻滚,暴雨如注。不久,山洪爆发了,一股巨大浑黄的浊流卷起枯柴烂叶,呼啸着直扑我们新建的村庄。为了保护八十余户人家的住房,我们的大人们被迫冒雨砍树,在村口筑起了拦水坝。由于洪水改道流经一片老社员的黄豆地,老社员闻讯赶来,不顾我们新建的房屋有被洪水冲倒的危险,强行摧毁厂我们村口的拦水坝。好在暴雨不久便停了,村庄无恙。但事后我们村的老人流泪了。一茬庄稼,一座村庄,孰重孰轻不言而喻,他们却无力保护自己的至高利益。他们怎能不痛心疾首。

  之三:老社员每户出动一个壮劳力,把新社员家家户户菜地里的菜连根掘起。

  这是春天里的一个中午,放午学回家时我和同学路过老社员的村庄,街头巷尾的老社员们不住地对我们指指点点。我们意识到出什么事了,拼命往自己的村子跑。还没进村,我们就看见往日绿油油的菜地变得一片白花花,我们新社员菜地里的菜全被毁了。老社员的这次行动,造成我们村人一个多月吃不上一棵新鲜菜。

  已经够了,类似的事件我不想再赘述。

  人们啊,为什么要这样?我们为了国家建设失去了家园土地,本来应该赢得同情获得更多的援助,为什么有人还要在我们已经破碎的心上再撒一把盐?当然,世上还是好人多,老社员中也一样。但那些不该发生的事情给了我心灵太大的伤害。随着年岁的增长,对那些曾给子我心灵或肉体伤害的孩童和少年,我可以一笑泯恩仇,因为当时他们跟我一样处于不谙世事的年华。但对那些成年人,过去、现在和未来,我将永远耿耿于怀。

  从以上的文字中人们可以想像,一个具有如此际遇,心灵不断遭受创伤和嘲弄的孩童、少年是一副怎样的委琐形象,同时,你也完全可以感受到,他在默默承受心灵苦痛后无声的抗争中双眼喷出的充满愤怒的光焰。

  这便是我在16岁以前的生活。这样的生活对谁来说都是不幸的,但几十年后我却感谢它,,它使一个少年因为孤独困惑而经常在思想的人海里徜徉,并逐渐形成反复思索追根问底的习惯。这样的生活在培养和丰富了我内心情感的同时,使我感觉到心里海时每刻都似乎有话要说,而且渴盼一吐为快。我想,这些对于一个作家是必须的。它奠定了一个文学写作者必须具备的基本条件——经历和思想。正因为这一基本条们作祟,在我读高中一年级的时候,在一个本应睡午觉的中午,我和班上一位喜欢读课外书的同学躲在蚊帐中畅谈未来,我们不约而同地说出了自己的远大志向:做一个写文章的文学家。因为文学家可以用手中的笔写山自己想说的话,对世事万物发表自己的见解,并进一步影响别人。尽管这种想法现在看来有些幼稚,但对一个少年未来的成长,无疑具有极其重要的决定意义。

  至此,我想我已经回答了为什么要写小说的问题。这是一种宿命。

  我的小说创作同样摆脱不了生存宿命的影响。相当长一段时间里,我的创作视野始终对生活在社会底层、命途多舛的人物情有独钟。一些评论家在较为系统地阅读丁我早期的小说后认为:“他的笔下叙写着孤独的环境、孤独的人物、孤独的生存、孤独的死亡。人的生命形态和精神空间都伸展到孤独的边缘。”(陈平辉《点击汪伟跃的小说创作》)“其笔下的人物大多是当今中国社会最底层,最不起眼的角色。”(周世泉《汪伟跃和他的小说故事》)毫无疑问,这是由我特定的生活经历所决定的。

   但是,我在创作中没有仅仅停留在对生活原始状态的描摹,而是尽可能地糅杂我对生活的理解和对人生的某种感悟。我在展示社会生活狰狞残酷面目的同时,尽情讴歌小说中人物的善良和抗争精神,即使是死,也要让其死得具有美学价值,营造了一些理想的场景或结局。毕竟生活是美好的,值得人们热爱。我这样写的目的是,还生活以本来面貌,或创造人们所希望看到的生活景象,让一些人感到慰藉,令另一些人汗颜心跳有所收敛忏悔,赋予作品积极的社会意义。

  我的第一篇小说《老蒋》,主人公是一位长相酷似蒋介石、年龄七十多岁的临时工老汉,大多数人因不知道他姓甚名谁而叫他老蒋。他每天的任务是打扫学校的男女厕所。但有一天他突然死了,他的死自然不会引起人们的关注,直到厕所肮脏得让人难以下脚,人们才又想起“老蒋”。原来,大家的幸福生活中也有“老蒋”的一份贡献,“老蒋”是值得尊重的人,生活需要“老蒋”。“老蒋”成了令人怀念的人。

  短篇小说《故乡的小木匠》,写人们在特殊的年代,对文化不高、地位卑微的小木匠的鄙夷、不屑和不信任,以及小木匠在这种氛围中生存的艰难,但他并不甘心苟且地活着,他一次又一次抗争,最后在火灾中以他大无畏的壮举展示了他高尚的精神情操,给人以强烈的心灵震撼。

  后来创作的《老兵王包》、《猎人》、《老七》《唉,张明》、《癫狂》等,皆属于此种类型。虽然它们或多或少都存在着某些不足,但表现手法是成功的,得到了评论家和许多读者的肯定。

  文学不能千篇一律,就像多姿多彩的生活那样,文学也应该多姿多彩。对此,中外文学长流中许多名家早有他们精辟的论述,许多优秀作家也以其卓越的创作实践做了最好的诠释。为了多学几手创作套路,上世纪末,我的创作视点发生了转移,开始了新的创作尝试,短篇小说《击掌扑蚊》便是我的首试篇目。

  《击掌扑蚊》“贯穿全篇的是‘我与蚊子的纠缠。一个人住着一套宽大的房子,又鲜有人来造访,本来是十分宁静,甚至令人感到冷清寂寥的。然而一只蚊子的闯入,却引起了好一阵的不安和骚乱。‘我与卞琦婷合谋对蚊子展开了一场激烈的追杀,最后,当然以蚊子的被毙而告终。但是,我们又不能不追问:在这场战争中;‘我真的胜利了吗?在生活中,我们已经看到了梅莉和姐姐的失败了,她们是怎样失败的呢?是败给了谁呢?是不是也与‘蚊子有关?也许,真正获得胜利的倒是‘蚊子,而我们大家反而成了失败者,都在‘蚊子的侵扰下丧失了‘自我。——这幕荒诞的喜剧,作为一种转喻,是很值得我们去索解的。”(周邵馨《穿行2002年江西小说现场》)可见,《击掌扑蚊》是一次成功的尝试。

  接下来的中篇小说《女性杂志的男编辑和他的女作者》、短篇小说《热晕》也属于这种尝试的范畴。值得一提的是,在这些作品中,语言风格与我过去的作品也有了很大的不同。以往,我极力追求用白描平实的文字描写细节和叙述故事,导致作品“踏实得让人不忍,又朴素得如一幢厚厚墩墩的老房子,少了几扇透亮的窗户,也少了几许明快的色彩” (如月《摆脱桎梏——读小说“击掌扑蚊”》);现在,坚固的屋墙凿开了门窗,屋里亮堂了,不再板着面孔叙说沉重,而于诙谐俏皮之间展开情节,既不影响严肃主题的表现,又能给人在阅读过程中带来轻松和愉悦。

  毋庸讳言,我的作品还存在许多不足,这也许与我文学创作上的先天性营养不良和后天性生命微量元素缺失有关。特别是在如今信息高度发达、人们热衷于读图的时代,堆砌文字的工作更难了。怎样把小说写得更耐看,更受人们的喜爱,有待于我不断加强汲取成功者的创作经验,立足坚实的土地,精心营构自己的拳头产品。

  创作的道路充满艰辛,对于从事教师职业并担负大量行政工作的我来说更是如此。多少次,在工作繁忙的时候我萌生了放弃的念头。但这只是瞬间的一闪,晚上我又打开电脑,在手指敲击键盘的清脆声响中,将身心沉浸在自己的小说世界里。后来我诫勉自己,既然写小说是一种宿命,那就别再轻言放弃。而且我必须不断超越自己。拿什么超越?只有写下去。

  写下去就有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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