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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找中央苏区首位女军医韦荣的下落

时间:2023/11/9 作者: 文史春秋 热度: 13680
● 钟同福

  

  赣南医学院的刘善玖教授是一名中央苏区医疗卫生史研究专家,2017 年,他在考察调研金岗岽红军医院遗址时,从当地几位老人的回忆中,意外得到了中国工农红军军医学校培养的首位女军医韦荣牺牲情况的重要信息。

参加红军

韦荣,壮族,1907 年出生在广西思林县(今田东县)思林镇的一户穷苦人家,家中一贫如洗,无田无地,仅有一间破茅草房。父亲韦杰和善忠厚,母亲梅蔬燕勤俭持家。为了糊口,母亲摆摊卖米粉,父亲贩运黄豆、食盐,有时还和人合伙杀猪卖肉。两人含辛茹苦,支撑着一家极为清贫的生活。韦荣童年不能上学念书,12 岁就帮父母操持家务。韦荣的童年和少年时代正是国家多灾多难和动荡不安的年代,军阀掠夺民财,土匪、盗贼祸害百姓。韦荣的家庭除了贫困,还常常被人欺侮,少年时,韦荣便在心中埋下对旧社会仇恨的种子,也培养了她热爱劳动、关心他人疾苦的品德。

  韦荣17 岁时,由父母包办嫁给当时思林县政府一名雇员为妻。旧社会妇女没有地位,韦荣过门后,婆家人对她十分苛刻,她每天起早贪黑,除了要做挑水、砍柴、做饭、洗衣、喂猪等繁琐的家务,还要承担繁重的地里劳作。即便如此,韦荣的吃食都是残羹剩饭,动不动还要挨婆家打骂,丈夫经常在赌博输钱后拿她出气,稍不顺意就对她拳打脚踢。不堪欺凌的韦荣逃回娘家后,父母偷偷把她送到亲友家躲避。

  1926 年冬,右江沿岸各县的农民运动在韦拔群领导东兰、凤山等县农民运动的影响下,蓬勃兴起。思林县成立了妇女协会,响亮地提出打倒列强、打倒土豪劣绅、打倒贪官污吏,实行耕者有其田等革命口号。与此同时,思林县建立了县农民自卫军。社会变革的新气象,让韦荣勇于冲破封建婚姻制度的枷锁,坚决与丈夫离婚,获得新生。之后,她参加农民夜校学习文化和革命道理,加入农民自卫军(以下简称农军),走上革命道路。

  

  中国工农红军军医学校旧址

  1927 年,思林县民治街农民协会建立,韦荣被选为主席,曾两次和农军一起参加攻打思林县城的战斗。1929 年12 月,思林县苏维埃政府成立,韦荣被选为妇女部委员。1930 年2 月,她组织妇女投入隆安战斗,给红军送饭、运弹药、抢救伤员,经常翻山越岭,走村串户,组织妇女做鞋缝衣拥军支前。一次,韦荣接到县苏维埃政府通知要抢运粮食,立即带领妇女部的同志,连夜把粮食送到指定地点,受到农军指挥部的表扬。7 月上旬,红七军在鹧鸪坳伏击滇军,在思林广养村设立战地医疗站,韦荣带领一批妇女在医疗站护理伤病员。同年8 月,韦荣被保送参加红七军前委和右江苏维埃政府举办的政治训练班学习,随后加入红七军,任军医处后方医院护士。

  1930 年10 月,红七军奉命离开右江根据地北上中央苏区。韦荣在艰苦的转战途中,既是卫生员又是宣传员,在长途跋涉的行军路上,她唱着山歌,激励战友们前进;在枪林弹雨的战场上,冒着生命危险去抢救伤员。有一次,一个伤员的脓血排不出,她就用嘴把脓血吸出来,伤员很受感动。

转战瑞金

红七军历时9 个月,转战桂、黔、湘、粤、赣5 个省,1931 年7 月到达江西瑞金中央苏区。

  1931 年11 月,中革军委总军医处在第一次全国苏维埃代表大会上提出创办军医学校的建议获得批准,开启了我党我军创办医学教育历史的先河。1932 年2月,中国工农红军军医学校举行开学典礼,中革军委主席朱德、总参谋长叶剑英,红军总政治部主任王稼祥等领导人出席典礼,朱德作了讲话。

  红军军医学校招收的学员,根据政治坚定、身体健康、具有初等文化等条件,从各部队派来的200 多名人员中考录,他们中有通讯员、战士,也有医生、看护员、文书,年龄从16岁到30 岁,文化程度普遍不高。经过文化考试,只录取了25 名,其中19 人为正式学员,女同志仅有1 人,就是韦荣;另有6 名试读生,其中有3 名女同志,但6 名试读生因文化程度跟不上,在开课不久就退学回部队了。

  据中国人民解放军总后勤部卫生部副部长,并被授予少将军衔的张汝光回忆:当时的教员有陈志方、彭真(彭龙伯)、唐义贞(女)、黄伟,他们都是正规医学院毕业,有的刚从国外留学回来,教学水平很高。学校先开生理解剖学、药物学、拉丁语和政治4门基础课,后期开有内外科、病理、调剂处方、诊断、皮肤病和五官科等临床课。红军军医学校第一期毕业学员为:范同麟、吴海波、陈彪凯、刘放、刘科、王贤梯、王行察、吴信忠、刘云庚、何隆猷、维森、韦荣(女)、甘作汉、石大祥、张汝光、游胜华、谢新亭、陈继平、钟光。

  由于韦荣起点低,还有一个打瞌睡的毛病,晚上课还没上多久,她就趴在桌上睡着了。有一天,她向班里的学员请教治瞌睡的办法。副班长范同麟说他有一个祖传秘方,叫“去困灵”,专治打盹,韦荣信以为真,马上让他去配药。不一会儿,范同麟手里拿着个子弹壳回来,对她说:“这药是外用的,用的时候一闻,包管灵验。”韦荣接过弹壳就用鼻子去闻,没想到里边装的是胡椒末,呛得她又打喷嚏又流眼泪。大伙儿笑得前仰后合,可她一点也不生气,还一边抹眼泪一边咯咯地笑着说:“好,管事,管事!”

  “去困灵”没半个月就失效了,韦荣又想了一个新法子,不知从哪儿搬来个凳子,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的课桌旁看书。夜深了,教室安静如潭,松油灯只剩六七盏。突然“扑通”一声响,韦荣摔倒在地。教室里的人急忙跑过去搀扶,她被摔得前额鼓起渗出血的大包,却没有丝毫痛苦的表现,还咯咯笑起来,指着凳子对范同麟说:“我的‘止睡凳’成功了,比你那个‘去困灵’强一百倍。”大家朝地上一看,原来是用一块木板和一根木棍钉起来的独腿凳。

  韦荣靠着这把特制的凳子,每天晚上,几乎是最后一个离开教室。经过15 个月的艰苦学习,19 名学员顺利毕业。韦荣用“止睡凳”的方式终于换来了结业考试的优异成绩,成为中国工农红军军医学校培养的首位女军医。

去向成谜

关于韦荣的最后去向,有几种说法。一种是1934 年因王明“左倾路线”的影响,在肃反扩大化中被迫害致死。经过考证,此说立不住。

  另一种说法是她在1935 年长征过草地时光荣牺牲了,但查找相关史料,均没有女军医韦荣参加长征的记载。

  还有一种关于她作为留守红医的说法,在《江西党史资料》第二辑中,找到一段留守军医干部、时任中央军区卫生部政治部主任张凯(新中国成立后曾任中华人民共和国卫生部、民政部副部长)的回忆记录:

  1934 年10 月,因为敌人一开始只占领了中央苏区内的几个县城,并没有占领山区,他们还不知道红军主力去向的实际情况。11月和12 月初,也还比较平静,他们尚未开始“清剿”。因此,伤病员都还留在各个医院中治疗休养,没有分散。到了12 月底和1935 年1 月初,敌人开始对山区进行分区“围剿”。这时,形势已经很紧张了。我们预计到这个情况,为了保护伤病员,决定将所有重伤病员都分散到老百姓家中休养、隐蔽,轻伤员则动员归队。我们将安置到老百姓家中的伤病员分成若干小组,每个小组都派有医护人员,他们也在老百姓家中。同时,发给每个伤病员3 个月的钱、粮和一部分常用药品,并向伤病员宣布3 条:第一是休养;第二是伤病痊愈以后,如果部队回来了则回到部队,部队未回来就自己去找部队,如果找不到部队,就自己组织起来,领导发动群众起来同敌人斗争;第三是万一找不到部队,情况又严重,可以回家,待以后有机会再找部队,或者在当地老百姓家中留下隐蔽也可以,但有一条,不能为敌人做事,不能损害群众的利益,在任何情况下都要坚持革命气节。医院的所有医护人员,也按上述办法分散,他们任务是全力以赴医治好伤病员。医院的领导干部则分工负责各医护小组。到了1935 年1 月上旬,所有的伤病员都已分散到瑞金及周边县老百姓家中。

  

  中国工农红军军医学校学员笔记簿

  由此可知,作为军医的韦荣极大可能为了照顾不能随军长征的伤病员,一路治病,一路躲藏,分散到了较偏僻的村落中。中央苏区全部陷入敌手后,原本红火的革命根据地一片血雨腥风。在这样的背景下,和红军伤员在一起的留守军医们,自然也成为被“清剿”的重点对象,时刻有生命危险。

驻村红医

历经各种曲折,刘善玖教授多年的调查让韦荣的最终情况终于有了眉目,在瑞金市万田乡麻地村王师吊找到线索。据当地村民邱世荣老人说,王师吊当时住着10 多户人家。那里虽然位于高山峻岭之上,周边山高陡峭,地势险要,但有一个重要的隘口,还有一条古驿道经过,是古时兴国、于都一带通往瑞金九堡及福建汀州的官道,红军在这里建有哨所,踞险扼关。

  

  韦荣画像

  红军长征时,邱世荣只有八九岁,他记得老家王师吊常年都有红军路过,有时会在这里过夜,红军离开后,游击队又驻扎此地把防这个山口。当年,九堡被国民党占领时,麻地这一带还是红区,游击队在王师吊两边山上挖了几条战壕。红军驻扎这里时,因为人多,连灶间都打地铺睡满了人。红军还与国民党军在这里打了一仗。

  1934 年,红军大部队走后的那年冬天,从九堡方向来了一队穿着破烂的红军伤病员,有的拄着拐杖,有的被人搀扶着,还有4 个用担架抬着的伤员。他们在邱世荣家门口的禾坪上休息时,有人走到他家讨水喝,他父母看到红军伤病员冻得直发抖,就叫他们把人抬进堂厅里来。伤病员进屋后,有的人铺床,有的人烧水,有两男两女4 个医护人员,两个人一组开始处理伤员,用热水给伤员清洗伤口后给他们敷药。医护人员用随身携带的旧脸盆装好热水后,往水里放了些白色的粉末给伤员清洗伤口,邱世荣站在边上好奇地看着他们。

  伤病员在邱世荣家住了10 多天,有游击队员为他们站岗放哨,邱世荣听到大家叫一个女医生为“韦医师”。这个韦医师个头矮矮的,外地口音,人很活泼,整天不停地忙里忙外。有的伤员很痛苦,痛得大喊大叫,韦医师就会过去帮他换药,安慰他,一下子伤员就安静了下来。韦医师有空的时候,会跟邱世荣的父母聊天,或在红军炊事员用他家灶台煮饭时帮忙。

  因为有很多伤病员住在家里,每天做饭需要很多柴火,邱世荣父母就上山砍柴。韦医师有时会跟着一起上山,摘一些草药回来捣烂后给伤兵敷伤口。那时,邱世荣头上长了很疼的疖子,韦医师就用镊子帮他把脓挤出来,然后涂点不知名的药水,再用纱布包住,用了几天药,他头上的疖子就好了,他父母非常高兴。

  期间,村子里的人有什么病,就去找韦医师诊治,病症很快就得到缓解和治愈,虽然她在村子里只住了10 多天,但大家都很感激她。所以韦医师留给邱世荣的印象很深,她离开村子转移去金岗岽时,大家都很舍不得,好在金岗岽不远,后来大家还经常去找她看病。父亲还经常提醒年幼的邱世荣,不能对外面的人讲红军伤员的去向。

  邱世荣说:“红军伤病员在小村驻扎期间,没有粮食吃了,我们这里的干部就组织群众给他们送谷送菜,后来苏区干部挑来了稻谷,大家帮着砻(加工)成米。白匪日渐猖獗,到处疯狂查缉涉红人员,情势日见危急。地处大路旁边的王师吊人多眼杂,伤病员驻扎在这里不安全,不能久留。10 多天后,便匆匆转移,沿古驿道登上崇山峻岭,迁到金岗岽。”

村民见证

在麻地村金岗岽小山村,刘善玖教授采访到80 多岁的老人修才煌。老人说,金岗岽都姓修,当时只有10 多户人家,村里男性只有20多人,去参加红军的就有5人。

  村子外边有一条大路,是九堡通往于都县沙心乡的要道,当年红军经常从这里路过。以前听上一辈人讲,红军大部队从这里往西去时,将不能跟着走的伤兵暂时安置在修氏祠堂休养。

  大部队走后的那年冬天,又从九堡转移来一队红军伤兵和几个医师,共100 多人,和前面大部队留在这里的伤兵合在一起,驻扎在村子后面,住了半年多。后来某天晚上,国民党兵来到这里抓红军,伤势不严重的伤兵在几个医师的掩护下逃走,但走不动的伤员和一名女医师被抓捕,两栋祠堂也被国民党放火烧掉。新中国成立后,人民政府拨了钱和谷子帮助重建祠堂。但现在那两栋祠堂及老房子都倒塌了,只剩荒地一块。

  修才煌说,当时红军医院的医师、伤兵和大家相处都很融洽。村民把种的菜送给他们吃,医师也会给村民看病,村民经常带着医师到山上采草药。听上一辈人讲,当时有个女医师,大家都叫她韦医师,她个子不高,做事干练,技术蛮好,有点外地口音,找她看过病的人都好了,我们这里的人对她都很敬重,把她当成观音菩萨,可惜国民党把她杀害在豺狗排。

  刘善玖教授的调研记述:从这些讲述和史籍核对可知,中央红军主力长征后,伤病员开始是在九堡下宋村的红军医院驻留,后来遇到国民党“清剿”,红军医院就向山区转移,先在王师吊歇脚休整10 多天,后考虑不安全,又迁到金岗岽。金岗岽处在于都沙心与瑞金两县交界地,有一条官道从村外经过,交通便利,加之这里人口少,很早就有共产党的秘密组织活动,群众基础好,且有闲置宗祠及隐秘路口,隐蔽性强,所以选择在此建立金岗岽红军医院。中国工农红军军医学校第一期学员中的首位女军医韦荣就在该医院工作,在此被捕后,被国民党杀害于金岗岽与王师吊之间的豺狗排。刘善玖教授的调研,揭开了中央苏区首位女军医韦荣不幸牺牲的始末。

  昔人已去,此地唯有荒草一片,但从地形来看,山高林密,遇风吹草动极易逃生。韦荣奋不顾身掩护伤病员逃命,自己却落入敌手,这说明,她把生的希望给了伤病员战友,自己却从容赴死。韦荣为革命事业献出了年轻的生命,她的一生虽如流星划过苍穹仅一瞬间,但留下的光亮在人们心中长久不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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