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亚欣

　　

　　

　　

　　1949年春夏之交，正是国民党政权在大陆全面覆灭的前夜。社会秩序混乱，大案频发。其中，古城兰州就发生了一起震惊整个西北的血案。位于左公东路（今白银路）69号一座住宅内的一家11口人遭到杀害，而案件背后的内情也是错综复杂，为当时原本就很动荡的社会更增添了许多不安的气氛。

　　祸从天降

　　1949年5月17日清晨8时许，有人匆匆来到兰州警察局第四分局报案。报案人是位于左公东路69号邱家的厨师刘海熊，称邱家发生了火灾。这天清早，刘海熊像往常一样前往邱家上班。来到邱家门口，只见大门敞开，院内无人，上房客厅的门窗缝内向外冒着黑烟。大喊几声无人回应后，刘海熊便推开客厅大门，但很快他便被滾滚的浓烟逼出室外，并立刻赶去报案。

　　接到报案后，当局很快派人到现场将火扑灭。随后，在勘察、清理火场时，却出现了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在挪开被火烧过的家具后，出现了10多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兰州警察局刑警大队火速到场勘察，确认死者共11人。受害者既有家中主人，也有司机和保姆。凶手的作案手法极其残忍，死者或被利剑刺杀、或被利斧劈脑、或被钢管捣死，而根据家中账本比对，发现贵重物品基本被洗劫一空。

　　案件背景

　　虽然处于乱世，但发生如此惨绝人寰的命案也足够让人触目惊心。然而，当时却并没有多少人对遇害者抱以太多同情。这要从案件的背景说起。

　　遇害者中，有一位叫邱宗浚，辽宁辽阳人。他本来是一名小学教师，但一直想走仕途。1918年，他放弃教职，投靠到东三省巡阅使张作霖手下。因为善于察言观色，被保送到保定陆军军官学校学习。毕业后，在奉军第八混成旅旅长郭松龄手下任团长。有一次，他的二女儿邱毓芳女扮男装登台演话剧，被台下一位男青年所注意。这位男青年在郭松龄手下当连长。于是，在郭松龄的撮合下，这位男青年与邱毓芳结婚，成了邱宗浚的女婿。这个青年的名字，叫盛世才。

　　数年后，盛世才成了掌

　　管新疆的“土皇帝”，不折不扣的“新疆王”。邱宗浚也因为女婿而飞黄腾达，先后担任过伊犁屯垦使兼警备司令、新疆民政厅厅长等职。他在施政方面有一定的作为，如兴办教育、广植绿化、开展市政建设。还在1937年主持修建了特克斯县的八卦城，为后人留下了一件城市建设的经典杰作。

　　但是，邱宗浚性格粗野、为人残暴。他有一个姓姚的爱妾，因为被他怀疑有外遇而下狱，并且动用酷刑折磨至死。他还随意屠杀百姓、富商、绅士和公职人员，侵吞被害者的财产，还贪污大量公款，甚至一度被称为“新疆第一贪”。邱宗浚的大儿子邱定坤也利用盛世才的关系，在新疆担任督办公署军务处处长、保安司令部政训处处长等职。在任期间，他也是杀人如麻，欠下累累血债。尤其是1937年，盛世才以所谓“阴谋暴动”的罪名抓捕了600多名无辜者，至1942年仅有20多人幸存，其余全部被拷打、侮辱致死或秘密杀害，有的则被活活饿死。作为盛世才的主要帮凶，邱定坤在1942年参与了对其中312人的屠杀。种种作为，令邱家在新疆积累了大量的民愤，口碑极差、仇家甚多。

　　1944年，在新疆盘踞多年的盛世才被调任国民政府农林部部长的闲差，离开新疆到重庆赴任。失去了女婿的保护，邱宗浚自知不可在新疆久留，很快便将多年搜刮的钱财、土地、房屋等变卖，携家眷逃往兰州。

　　侦破始

　　正是因为有上述背景的存在，人们很快将案件的发生归结于仇杀，而现场发现的几件证物似乎也印证了这一点。在清理过程中，发现了盛世才于1949年5月3日写给邱宗浚的一封信。信中称“兰州环境日益复杂，由新来兰之人日益增多”，希望邱宗浚迅速转往重庆。几天后，盛世才又发来一封电报，建议邱宗浚早日前往台湾，“避免将来为共产党及仇人所害”。在此，可以明显看出盛世才为邱宗浚的安全担忧。其理由，除了解放军日益逼近兰州之外，就是害怕“由新来兰”的仇家前来索取性命。

　　尽管如此，案件的具体情况依然未明，而坊间也开始流传各种关于案件的离奇说法。如有人称盛世才与邱宗浚住在一处，凶手原本要杀盛世才，但因盛恰好外出，才杀死了邱宗浚等人。在整个过程中，邱宗浚还与凶手激烈搏斗一整夜。而实际上，邱宗浚当时已是70多岁的老人，显然无此能力。而且盛世才此时已身处台湾，并未与邱宗浚同住。但这些说法使得案件显得更加神秘，案件的侦破刻不容缓。

　　而身在台湾的盛世才也派亲信联络西北军政公署长官马步芳，希望他干预此事。在马步芳及国民党其他党政军要员们的催促下，兰州警察局成立了该案“破案委员会”。随后，动用一切手段，在兰州市区展开全面侦查行动。

　　结合案件的背景，警察局认为仇杀的可能性很大。而早在4月初，邱家曾收到一封署名“铁树”的恐

　　吓信。信中向邱家索要“银币10万元，金条10根”等。邱定坤将信交给治安机关查看。此后，邱家父子更是处处小心、事事留意，但最终还是死于非命。由此，更可判定凶手乃策划多时、布置周密，很有可能是多年的仇家。

　　因此，办案的重点就放在身处兰州的东北人，尤其是从新疆来兰州的东北人中。根据各种线索，当局先后传讯、拘押嫌疑人40多人，但最后均以嫌疑犯身份取保释放。

　　为了扩大信息来源，办案人员又利用当地帮会的关系，并发动分散在社会上的线人广泛搜集情报。同时，还转变思路，除了继续搜寻嫌犯外，还在查找赃物上下功夫，希望能获得新的线索。

　　6月16日清晨，一个线人报告，称发现有人在售卖羚羊角。羚羊角的实际价格与黄金相差无几，然而售卖者出价很低，显然急于出手。接获报告后，警察局派出刑警大队副大队长刘玉泉率领精干队员前往中华路“老凤祥”金店潜伏。同时，另一队人马交叉尾随，见机行事。

　　布置停当后，刑警大队队员范宗湘、王永杰来到“老凤祥”金店，与卖羚羊角者接头。正在队员假意查看货物时，刘玉泉率人突然冲出，将售卖者抓获。经过审问，售卖者供称自己名梁天合，无业游民，受朋友所托售卖羚羊角，而朋友名叫张占生，是一名木匠，家住黄河北庙滩子李家湾13号。至此，案件侦破取得了重大进展。一个木匠，为何会拥有价值等同黄金的羚羊角？带着这一疑问，办案人员继续顺藤摸瓜，采取进一步行动。

　　6月17日下午，范宗湘率人将张占生抓获，并在张家发现金戒指、金制襟花等首饰。经确认，这些首饰属于被害者之一，邱定坤妻子费伯萍所有。张占生起初矢口否认首饰为赃物，坚称是自己在新疆哈密当木匠时所购买。经过晓以利害，才说出实情。原来5月16日下午，张占生的朋友刘玉山前来请张帮忙。随后便将张带到左公东路一所住宅，并要求张在门外望风。许久之后，才让张进屋。张在屋中见到尸体横陈，十分害怕。刘则分给他一些东西，并再三要求他不可将情况外泄。此后，因家境贫寒，张占生不得不将所得物品中的羚羊角托人出售。

　　但是，对于刘玉山的下落，张占生却表示一无所知。此时，张的邻居称张前两日曾收到加急电报。经过搜寻，从张家顶棚内发现一封电报，发报人称自己已到张掖，要求张占生暂时不要处理所得物品，署名则为“山”。刑警大队指导员王得相与队员王新民、邹福山、刘浩林等赶往张掖，假扮成小贩，最终于6月22日在城西高家窑将刘玉山抓获。

　　通过对刘玉山的审讯，得知案件的另一嫌犯孙立勋已逃回兰州。同时，邱定坤的姐夫汪鸿藻又来报告，称有一个名叫陈永春的人可能与案件有关。陈永春毕业于新疆军校，而汪鸿藻曾担任新疆军校教育长，故陈以学生身份前来看望，并称自己住在兰州广武门外后街28号。但陈的态度极不正常，

　　令人怀疑。侦破人员又赶往陈的住处，居然发现孙立勋竟与陈永春住在同一处，便立刻将二人抓获。在二人住处的厕所搜出大量赃物。有美金、银元、金表、派克笔、金首饰、玉翠、西餐餐具、俄国地毯、高级床单、衣料、成衣等。搜出的左轮手枪中均装有子弹。

　　而孙、陈二人又供出了关子章、王祥仁两名嫌犯。关子章在新疆时曾给汪鸿藻当司机，此时在兰州商业银行重操旧业，办案人员及时赶到银行将其抓获。而王祥仁曾给邱定坤当过俄语翻译。办案人员在兰州中山路无意遇见他，当场予以抓获。通过对关、王二人的审讯，又进一步得知案件主谋是曾任新疆骑兵师师长的蒋德玉，现住兰州胜利新村7号。而参与策划者共12人，除上述已抓获者外，尚有蒋德玉、刘自立、藏景芝、刘忠贤、童朴庵、尚德荣、齐雨田。

　　于是，接下来的关键便是抓获主谋蒋德玉。但当办案人员赶到胜利新村时，发现蒋德玉已逃走，但在蒋家发现一封从甘肃卓尼县保安司令部寄来的信。经过鉴定，确认此信为蒋本人所写，加之蒋德玉的一个小妾为卓尼人，于是判定蒋德玉此刻在卓尼县躲藏。随后，由甘肃省政府主席郭寄峤命卓尼县保安司令杨复兴将蒋捉拿归案。杨复兴迅速将蒋德玉抓获，还在城内一处包子铺抓获了正在借酒浇愁的刘自立。同时，还发现大量赃物，有金条10多根、金砖1块、手枪4支、羚羊角2只、钻石4个、匕首2把、高级照相机1架、西装衣料、毛毯、女人服装若干。

　　此时，嫌犯尚有5人在逃。但由于解放军日益逼近，兰州所有官员均惶惶不可终日，已无暇顾及此案。办案人员连续工作多日，也是疲惫不堪。最终，对剩余5人仅作一般性通缉，便草草结束了案件侦破。

　　真相大白

　　随着主要嫌犯的落网，这桩惊天大案的真相也就随之大白于天下。正如事先所分析的那样，案件的性质属于仇杀。嫌犯基本全部是盛世才、邱宗浚在新疆的部下。除上文所述的几人外，藏景芝曾担任盛世才的军事顾问及屯垦委员会委员，刘自立曾在迪化（今乌鲁木齐）警备司令部任职。

　　而根据动机，嫌犯又可分为几批。第一批人因盛、邱两家离开新疆而失去了根基，树倒猢狲散，四处流落，生活困苦。如蒋德玉1946年也来到兰州，虽然还拿着一份薪水，但依旧人不敷出，加之嗜赌和吸食鸦片，以致负债累累。蒋曾请求邱家用搜刮来的钱财在兰州创办企业，用所得利润接济东北老乡，遭到拒绝。而曾经在新疆为邱宗浚出力甚多的齐雨田到兰州后也因吸毒生活穷困。虽然依然在邱家工作，却经常遭受白眼甚至打骂。而对于上门求助的昔日部下，邱宗浚也显得很冷酷，甚至扬言宁可把钱扔进黄河也不给这些人。这最终引起这些人的痛恨，决定铤而走险、孤注一掷。

　　而另一批人则与盛、邱两家有深仇大恨。如藏景芝曾为盛世才立下大功，后来却被盛借故下狱，险些丧命。刘自立的弟弟一家四口被盛世才、邱宗浚杀害，两位同窗也遭毒手。刘玉山的父亲被盛世才以莫须有的罪名活活勒死。最后一批人则纯粹对盛、邱两家残杀无辜、搜刮钱财的行径感到愤怒，决心为民除害。于是，这3批人最后集结在一起，决定以兰州城内的邱家为作案目标。

　　众人原计划在邱宗浚生日这天动手，要让邱宗浚在生日当天“寿终正寝”。但考虑到这天邱家要举办生日宴会，来宾众多、人多眼杂，且可能伤及无辜。加之获悉邱家欲将1000多根金条运往台湾，显然很快就要远走高飞。于是，便决定提前到5月16日晚动手，并做好分工。

　　这天天黑后，正在邱宅内上班的齐雨田先将宅内几条狼狗牵至僻静处拴好。晚9时许，刘忠贤在墙外发出暗号，齐雨田打开大门，放蒋德玉等人人内。众人先将水夫郭石发、佣工兼保镖何

　　德源、何德发兄弟3人反绑，并在嘴里塞上布条。尚未等3人明白怎么回事，即被刘自立、王祥仁、童朴庵用斧头砍死。

　　刘玉山、陈永春则来到邱定坤夫妇房间门口。因房门上锁，便将门撬开，在房中等候。刘自立、王祥仁、童朴庵进入邱宗浚房间，将邱劈死。邱定坤长子邱光华与邱宗浚同睡一床，被打昏。随后，刘自立等3人又至其他房间，用钢管、斧头、刀将邱定坤次子邱光锐、小女儿邱光丽杀死。

　　而刘玉山因久等邱定坤不归，便来到邱宗浚房中查看。见邱光华尚有气息，动了恻隐之心，将其用被子裹好，藏在床下。后刘自立搜寻财物时，发现床下有人。醒来的邱光华跪地求饶，还是被刘杀死。

　　直到晚11时许，邱定坤夫妇方看电影归来。夫妇的汽车刚停在前院，众人便将汽车围住，将夫妇两人从车内拽出，拖人房间。邱定坤的赌友陈宗实再三称自己是局外人，但还是被刘自立、王祥仁砍死。司机毕殿俊拼死挣扎，被刘自立掐死，死后又被孙立勋补上一刀。

　　邱定坤妻子费伯萍被架人房内，见尸横遍野，便知是冤家对头前来寻仇。同时开始哭诉，称盛、邱两家所作所为与自己无关，但仍被刘自立一斧砍死。又过了数小时，众人终于逼迫邱定坤说出所有钱财的存放处以及箱柜的密码。此时，已是17日凌晨3时许，刘玉山便用邱家的鸟枪打死邱定坤。

　　随后，众人又翻箱倒柜，将钱财全部拿到手。凌晨4时许，众人将所有尸体集中在上房，盖上被单、衣服，浇上汽油，放火后离开。但由于门窗紧闭，加之扑救及时，他们彻底烧毁现场的目的未能实现。

　　而邱定坤的大女儿邱光慈因扁桃腺发炎，于15日下午由女仆宋嫂陪同住院。两人也就成了邱家血案中的幸存者。

　　众人结局

　　案件侦破后，捕获的8名嫌犯被移交西北军政长官公署办理。而新疆各界听闻血案后，于7月组成36人的慰问团，感谢嫌犯为新疆民众除害。同时要求当局秉公办理。同时，嫌犯的身世和供词也被报纸披露，引发更大的社会舆论。各界认为邱家父子作恶多端，罪有应得，嫌犯应无罪释放，且应受嘉奖。

　　8月12日，西北军政长官公署成立的军法裁判处作出判决。蒋德玉和刘自立被判处死刑，其他6人分别判处无期及有期徒刑不等。随后，蒋德玉和刘自立即刻被处决，其余6人押往皋兰监狱服刑。

　　血案发生后，盛世才立刻指挥汪鸿藻将邱家剩余财产廉价拍卖，汪也于8月7日乘军用飞机飞往台湾。邱光慈则于7月1日上午乘军用飞机离开兰州，经汉中、广州飞往台北。此后，她又曾在泰国、新加坡、马来西亚等国定居，最后居住在美国芝加哥。

　　兰州解放后，人民政府对被关押的6人进行审查，最后均予以赦免或宽大。而未捕獲的嫌犯则不知所终。有传言称齐雨田原本计划和蒋德玉前往新疆罗布泊，躲藏于盛世才在当地建设的秘密军事基地。但因蒋德玉被捕，齐雨田只能自己前往基地。为了独吞钱财，他杀死了同行者，又不小心触发了闭合机关，被关在基地内，在吃光了所有的食物和水后在基地内自杀。而最终的真相到底如何？可能只有留待时间来慢慢揭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