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陈天枢

　　

　　我1931年出生于广西横县的一个壮族小山村，1951年被广西横县人民政府保送到广州南方大学民族学院学习，1952年加入广西省少数民族工作队，成为当时全国最早的少数民族工作队成员之一，从此直至退休，一直从事了40多年的少数民族工作。

　　1950年代至1960年代，自治区成立前后，广西匪患仍在，百废待兴，高、远、边、山、穷的少数民族地区，是我们工作的落脚地。长期走在这些荒僻偏远、人迹罕至的地方，得靠自己的脚板力和汗水，苦楚是不少的；却也增长了我们的见识，提高了我们对事业的责任感，如今回忆起来感到无比慰藉。

百色地区瑶苗彝仡佬族县级干部

百色是个以壮族为主的少数民族聚居地。根据1950年12月中央人民政府政务院关于《培养少数民族干部试行方案》中“普遍而大量地培养各少数民族干部”的指示，百色党政部门开始了少数民族干部的培养。之后，又根据1964年11月中共自治区党委批转自治区党委组织部、统战部、自治区民委党组《关于培养少数民族干部问题的报告》中“必须积极地培养和大胆地提拔新生力量”“争取在今后一两年内，在少数民族地区的县，不仅要配上少数民族的县长，而且还要配一两名少数民族的副县长和一定数量的部长、科长……”的要求，百色地区所管辖的12个县，除基本上达到各县县长都配上壮族担任外，还有9个县分别配齐了瑶、苗、彝、仡佬族干部担任县级或者副县级干部。靖西、田阳、乐业3个县，因瑶、苗族人口太少，只配备瑶、苗族县科局级干部。他们代表各少数民族参与了中国共产党和国家的参政议政进程，享受了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族团结、平等、当家作主的权利。

　　这些自治区成立前后配备的瑶、苗、仡佬族等各少数民族干部，都是共和国成立初期从农村发现、吸收、培养和成长起来的第一批少数民族干部，大多数来自贫困家庭，对中国共产党和国家有着深厚的感情，经过选送到中央、中南、省区民族院校培养、学习，文化素质与政治觉悟都得到了很大提高，然后又经过长期的基层实际工作锻炼，加上各级领导干部的热情传、帮、带，最终他们都具备了一定的领导能力，胜任着所分配的工作岗位。

隆林仡佬族政治地位高

仡佬族，是世居广西少数民族中人口最少的民族。据当时的统计，生活在广西的仡佬族约3000人，除了100人左右居住在西林县之外，其他全部聚居在隆林各族自治县境内。隆林的德峨公社么基大队大水井寨是仡佬族聚居最多的地方。

　　1959年，广西壮族自治区成立的第二年，我下放在么基大队工作，曾经到过大水井寨几次。大水井寨地处高寒地区，冬季天气比较寒冷。一次，因为下着大雪，本来计划到公社开会，因为气候和道路原因而无法出行。大水井寨四周石山围绕，中间是块不大的石山地，土质尚好，但种植的玉米收成大多还不够吃一年。群众住的是木制瓦房，吃住都比邻近的苗族好。后来，由于中国共产党的民族政策的贯彻执行，全民族都享受到民族团结平等的政治权利。当时全寨12户仡佬族中，就有10人加入了中共党组织，有10余人上初中、高中读书，还有选送到民族院校深造的。寨里产生了一位县委副书记、一位县局长以及一位公社主要领导干部，县人大、自治区人大都有仡佬族代表。寨里生产队老队长郭卜金兰是位有威望的劳动者，他是寨中第一个当上省人民代表的，他家包括他自己共有3人参加过少数民族参观团上北京参加观礼庆典。他的女儿郭秀明还出席了中国共产党的第十二次代表大会，亲耳聆听了邓小平的讲话。

支援桂西民族地区的汉族知青

1952年12月，在壮族聚居的百色等专区成立桂西壮族自治区（以下简称桂西）。此时的农村推行农业合作社改革，即把千百年来农民单家独户操劳生产引向生产资料入社、集中经营、按劳分配的生产方式的大改变中。这一从未有过的历史性改革，受到了广大农民群众的极大拥护和欢迎。但是在集体劳动与分配活动中，出勤要记工分，分配要算结果，这给无文化、不识字的边远地区少数民族群众带来自身难以解决的大问题。大多数的互助组、农业社，由于找不到有文化的人，记工分只能采取数豆粒或者刻符号的方式。由于缺少会计人才，严重影响了农业合作社的发展与巩固。因此，省里决定，从文化较先进的南宁、柳州、桂林、梧州 、玉林等5个地市，通过公开号召、自愿报名的办法，组织了一批知识青年前往桂西地区支援农业合作社会计工作。

　　1956年2月，在广西团省委与有关地市团委的操办下，组织了1000名知识青年走上了支援桂西地区农业合作社的道路。当时，我和百色团地委秘书张必星前往团省委接洽、研究办理有关事宜。很快，一批批知识青年下到了西林、田林、隆林、那坡等边远县的农业合作社中，承担起了会计员的工作。第二年春天，我参加了由团省委书记潘古带队，梧州、桂林、柳州等地市团委人员共同组成的慰问团。原来计划慰问尽可能多的知识青年，后来由于知识青年早已经分配到了广大的边远山区，非常分散，加上当时通讯落后无法联系，交通又极为闭塞，慰问团就只在一些交通比较方便的地方进行慰问，更多的是通过各地行政单位向知识青年转告慰问并致意。

　　大批知识青年在艰苦环境中，奋发图强，取得了显著的成绩，受到了当地群众和政府的肯定和欢迎。不到几年，一批批人员被当地党委和政府、企事业单位录取安排使用。

　　有的与当地人结亲落户，也有的返回原籍上学或者谋业。

　　来自岑溪县的18岁汉族姑娘冼甫贤，分配到由我于1954年建起的西林岩腊民族农业社当会计。这个社地处海拔1000米以上的高寒山区，是个苗族、彝族、壮族、汉族等多民族多语言又缺田少地的偏僻山寨。冼姑娘刚来时，满口岑溪白话，对当地少数民族语言完全不懂，但是她在很短的时间内硬是学会了不少工作生活中用到的苗语、彝语，能较好地开展记分算账工作。由于她努力钻研，潜心工作，出色地完成了岗位工作，得到了全寨苗、彝、壮等各族群众的欢迎与爱戴。《广西日报》社记者还专程采访和报道了她的先进事迹。

　　原南宁地区19岁的汉族姑娘刘爱华，分配在隆林各族自治县革步区样索民族联合社当会计。由于考虑到她离家远，人地生疏，在高寒地区工作生活都很艰苦，她父亲和其他家人都非常惦念她，一连来了很多封信。刘爱华通过反复回忆自己刚来时表过的决心，最终决定严格要求自己，克服一切困难，并回信给父母，表达了自己的坚定志愿。后来，刘爱华坚定决心的事迹刊登在《广西日报》上。她的父母看到后感到极大的安慰和自豪。

　　18岁的梁影芳来自梧州市东中路的一个贫民家庭，她初中还没有毕业就报名到边境县睦边县（今那坡县）百合区当上了农业合作社会计员。因为工作出色，不久她就被选到公社当会计辅导员。

　　来自玉林地区的赖开松，被隆林各族自治县农村部从扁牙区调到工作更艰苦的苗族聚居的德峨区政府任秘书。他任劳任怨、安心工作、积极努力，不仅胜任业务，而且与苗族、彝族干部的关系都很好。后来他与当地的一位苗族姑娘结婚，生下一个男孩，报户口时也为苗族。从此，赖开松彻底地扎根少数民族地区。

开展石山区移民工作

喀斯特地貌，又称岩溶地貌，俗称石山区。根据1952年统计数据，石山区约占百色地区土地面积的38%，覆盖人口约40万人。喀斯特地貌面积大联片的有田东县的作登乡，东兰县（当时归属百色地区）的东山区、西山区（后归属巴马县），平果县的凤梧区、黎明区，隆林各族自治县的德峨区，凤山县（当时归属百色地区）的坡月乡等。这些地区是石山连着石山、干旱缺水，根本不具备再扩大生产的条件。过去，生活在那里的壮族、瑶族、苗族等少数民族，年年缺粮无处讨，生活苦难到了头。共和国成立后，他们迫切要求政府帮助，迁移他处，开地垦荒，积极生产，以便早日改善困境。

　　1951年，广西作出了部分石山区移民的决定。当年分配给百色地区移民3000人的任务，每人补助（含实物折粮）折合大米300公斤。百色地区因为石山区面积广，人口多，困难大，自行增加移民数至5000人，予以每人补助（含实物折粮）折合大米180公斤，即每人补助衣服一套（折合大米25公斤）、蚊帐一床（折合大米35公斤）、农具一副（折合大米10公斤）、炊具一套（折合大米10公斤）、搬家费（折合大米10公斤）、口粮90公斤。另外，每5人贷牛一头。住房发动当地群众协助修建。

　　百色全地区移民5000人的任务，当时分配给东兰县（含后来归属巴马县的东山区、西山区）1500人，平果县1200人，田东县、凤山县、凌乐县（当时由凌云、乐业两县合置）、隆林各族自治县各500人，镇边县（今那坡县）300人。之后，各县都专门召开会议，成立移民机构，落实专管人员，开展了宣传、动员、组织、落实移民地点，搭建房子，搬迁，投入生产等诸项事宜。经过将近两年的艰苦、细致、繁重的工作之后，有的县任务完成得好，比如东兰县、平果县超额完成任务。有的县工作一般，有的县则工作做不起来干脆不移民了。1953年底，我和专署农业局技术员全德甫同志去到平果县移民较多的那午、那禄点了解移民情况，发现总的情况很好，但是也存在一些急待解决的问题，例如房子没有修好，群众在冷天仍受风里雨里之苦；当地分给的田地未能落实好，影响生产；群众从石山区搬迁到土山区，感觉到蚊子多，生活不习惯，出现些少病况未能及时医治；有些户劳动力迁来了，老幼仍留老家，秋收的粮食往老家挑运，两头来回跑。县委侯书记听取我们的情况汇报后指示有关人员尽快处理好。

　　同一年，我到凤山县那沙移民点了解情况。这个点的移民是瑶族，发现的问题是房子修建过于接近当地壮族群众的住房，由于双方生活习俗有所不同，互相之间都有意见。另外，瑶族移民与壮族群众的田地划分不清楚，引起矛盾；瑶族移民秋收的粮食也往老家挑，过春节时全家都跑回老家过。

　　移民工作是具挑战性，有着大量的思想与实际事宜亟待处理，各级党委和政府大都给与了重视和认真处理，千方百计巩固已经获得的移民工作成果。

少数民族地区的风土人情

10户多民族的岩腊寨：1954年我到西林县海拔千米高的岩腊寨调查了解。全寨10户人家中，有苗族4户、彝族4户、汉族1户、俫人1户、壮族1人。各民族都有自己的话，在家都讲自己的族语，全寨大小人人都会讲苗族的话，因此，苗话是全寨集会或互访时统一使用的语言。唯独是彝话，全寨苗、汉、壮等其他民族没一个人会讲，十分有趣。汉族1户也有特点，全家5人，自己和两个男孩是汉族，老婆是壮族，儿媳妇是彝族。5人3个民族，平常家中都讲汉话。岩腊寨10户中，有共产党员3人，有3名国家干部，有自治区人民代表1人，政治地位是很高的。

　　妖王山上苗家人：海拔1604米的妖王山（又称娅王山，位于那坡县百省乡和百南乡之间），矗立在中越边境上，从山顶可望见越南那边群山起伏、雾气蒙蒙。向内看，妖王山山高路陡。住在山上的苗胞，要手脚并用才能搬上去，在上面累世用锄耕种，十分艰苦，聪慧的苗胞便想着编织个大竹筒将一头犊子连背带扛弄到妖王山饲养，用以耕地犁地，从此告别刀耕火种的耕作方法，增加粮食，改善了生活。这一变化，为广大的苗胞带来了无比的幸福。

　　酷暑解渴的侗乡甘泉：在郁郁葱葱、山清水秀的侗乡村寨，山脚下常有泉眼流出的泉水，侗家人把它当做幸福之泉，他们在山傍路边挖个小井，用石板盖围，把泉水蓄起在井里，井边挂个小竹筒舀子，供行人饮用。侗族人家家户户都取用甘泉为日常的生活饮用水。令我好奇的是，他们取回家的甘泉水都习惯留下一桶放在屋堂高处，作为一天的饮用水，来客时也以甘泉水提供，都不另煮开水。我在那里搞了两年多的“四清”运动，渴时也饮用甘泉水。

　　凌云有条“阴阳路”：水源洞是凌云县城的一个景点，水源洞的水流出不到100米的一处湿地，长期生长着一片嫩绿、茂密又细柔的低草地。草地宽不到5米，长不到100米，草地中间是人们来往的必经之地。奇怪的是，人们往前走时，都会乖乖地从草地光滑闪亮的路过去，而回来时，又会乖乖地从光滑闪亮的路回来。但当你走过草地后立定往后一看，你的来路又不见了，只看到一条回去的路。原来草地上是有一左一右两条来回平行延伸的路，但由于人们走路的习惯，向前走把嫩草踏压倒向前，向后走又把嫩草踏压倒向后，一前一后，形成迷蒙、隐现的草地路，人们觉得好玩，称之“阴阳路”。

　　凤山有处回音山：从凤山县城往平乐区不到15公里，来到一处四面环山中间一块小平坦的山路时，站到一处特定的点上，你朝天上呼一呼、喊一喊，二三秒钟内，回声即清晰传到你的耳蜗里。我两次路过此地都会歇一歇，呼一呼，路上的疲倦顿感轻松得多。很多路过的行人也会呼一呼，放松心情。

　　老虎进村：1953年我到巴马好合村调查情况。这是个半石半土山的寨子，生活十分困难，房子全用扭曲不直的木条和篱笆围扎而成，四壁透风，房子狭小简陋。晚上，东家叫我打开背包睡在大门边处。晚间，寨子静悄悄的，只有微风吹响屋顶茅草的声音。到半夜，忽闻阵阵急促的狗吠声，似是受外界打扰震荡，狂吠不停，似在互相争斗。东家说，老虎进村要抓捕猪狗来啦！此时，全寨男子都急促起床，人人手持棍棒、锄铲之类，冲出门外，在黑夜中，用木棍猛敲在石头上，喊杀声连天，东家的狗崽被虎威吓得直抖。一阵敲击恐吓过后，老虎逃走了。第二天，我离开寨子时，东家在路边指着虎脚印给我看，我当时还恐惧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