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花儿”的民族
“花儿”的流行地区既然如此广泛,那么,它就离不开演唱它的人。而演唱“花儿”的人,则有各个民族的广大群众。
演唱“花儿”的人,有汉族、回族、土族、撒拉族、藏族、蒙古族、东乡族、保安族,还有裕固族,一共九个民族。
当然了,有的民族并不是全部都唱“花儿”,比如藏族,在农业区的藏族同胞大多会说汉语,所以也就会唱“花儿”。而在牧业区,由于语言不通,这里的牧民群众是不唱“花儿”的,他们只唱“拉伊”。但是,世上没有绝对的事,不是说凡是种庄稼的藏族人就唱“花儿”,凡是放牧的藏族人就不唱“花儿”。在牧业区,也有一部分以种庄稼为生的藏族人,他们同样不唱“花儿”。
再比如蒙古族,以前都认为他们不唱“花儿”。但据我省“花儿”研究会会长滕晓天先生考证,许多在农业区的蒙古族同胞是会唱“花儿”的,如平安县三合乡祁家川;湟源的南乡;还有湟中县的多巴一带,有散居的蒙古族同胞,他们都是会唱“花儿”的。
大家都知道,青海是个多民族地区,各民族的信仰都不一样,比如藏族、土族、蒙古族、裕固族信仰的是藏传佛教,也叫喇嘛教。回族、撒拉族、东乡族、保安族信仰的是伊斯兰教。而汉族人,则信仰的是中原佛教,或道教,还有一部分信仰基督教或天主教。
信仰的宗教不同,文化心理结构上就有很大的差异,因而各民族在生活习惯、民风民俗、文化认同上也存在着很大的差异。惟独“花儿”,却能把宗教信仰不一样,生活习惯不一样,语言和服饰不一样的人凝聚在一起,它成了各民族在这块土地上生存的凝固剂,是各族人民都喜闻乐见的一种民歌。
可见,“花儿”有着多么迷人的魅力。
当然,由于语言的差异,各民族的“花儿”还是有一定区别的。时间长了,就分出了藏族“花儿”、土族“花儿”、回族“花儿”等诸多“花儿”。举几个例子大家就知道了。
回族“花儿”:
胡大的拨派应受哩,
塞白卜要个家做哩;
这么苦是就苦死哩,
主意儿要个家拿哩。
“胡大”是“真主”的意思。“塞白卜”是“真主的恩赐”的意思。
房檐上蹲的是白鸽儿,
鸽洞里卧的是皂儿;
你给我做给个顶帽儿,
我给你买给个镜儿。
第二句“皂儿”是一种黑色的鸽子。第三句“顶帽儿”是一种白色平顶帽,也有其他颜色的,这种帽子是信仰伊斯兰教的回族男性的服饰。
一连跑给了三盘磨,
旱台上有油坊哩;
要维了维下个满拉哥,
开斋时吃油香哩。
第三句“满拉”是对在清真寺内学习伊斯兰文化的学员的称呼。第四句“油香”就是油饼。
回族群众由于信仰伊斯兰教,所以在回族语言中,保留了一些属于阿拉伯语、波斯语的语言词汇。这些语言反映到“花儿”当中,就形成了风格独特的回族“花儿”,民族风味浓郁,具有很强的艺术表现力。
我听见尕妹口唤了,
苦命的人,
阿哥是洋蜡着泪了;
阳世上再没人疼肠了,
一辈子,
活人的心思儿毁了。
第一句“口唤”,阿拉伯语,原意是“允许”,隐喻的意思是人亡故了,就是说,“得到了真主的允许”。
第三句“阿哥是洋蜡着泪了”,“洋蜡”是从外地贩运上来的蜡烛。“泪了”即“像蜡烛一样地化了”。
这是我省回族诗人韩昌林在上世纪五十年代创作的“花儿”叙事诗《情深似海》中的一段。
藏族“花儿”:
藏族“花儿”,还有其他少数民族的“花儿”,其中一个显著的特点就是“风搅雪”,就是两种语言同时出现在一首“花儿”里,用汉语唱一句,再用藏语唱一句。或用汉语唱半句,再用藏语唱半句。全看歌手的喜好和当时唱“花儿”的环境。
大石头根里的清泉儿,
哇里麻曲通果格;
我这里想你着没法儿,
却干内曲依果格。
如果整个翻译成汉语,就是这样的:
大石头根里的清泉儿,
黄乳牛吃水着哩;
我这里想你着没法儿,
你那里做啥着哩。
也有这样唱的:
大石头根里的清泉儿,
白龙马曲通果格;
我这里想你着没哇格,
你那里曲依果格。
半句用汉语唱,半句用藏语唱,翻译过来就是:
大石头根里的清泉儿,
白龙马吃水着哩;
我这里想你着没法儿,
你那里干啥着哩。
还有这样的形式:
沙马尕当白大豆,
让套水磨上磨走;
阿若索麻新朋友,
察图尕炕上坐走。
第一句“沙马”是豆儿,“尕当”是白色的。第二句“让套”是水磨。第三句“阿若”是朋友,“索麻”是“新交的”,连起来就是“新交的朋友”。第四句“察图”,明白了吧?就是尕炕的意思。
前半句是藏语,后半句的汉语,意思完全一样,等于把前面的半句用汉语重复了一遍。
这首“花儿”表达的意思就是:白大豆,水磨上磨走;新朋友,尕炕上坐走。
“风搅雪”的“花儿”活泼风趣,幽默诙谐,是一些既精通本民族语言,又懂得汉语的藏族同胞创作出来的。既使用了两种语言,又完全符合“花儿”本身的格律要求。所以说,“风搅雪”的“花儿”比汉语“花儿”有著更高的艺术价值,是“花儿”艺术中的一朵奇葩。遗憾的是,“风搅雪”的“花儿”,还未引起“花儿”研究界应有的重视。
还有一点值得注意的是,“风搅雪”的“花儿”,语言风格独特,生活气息浓郁。比如前面那首“大石头根里的清泉儿”中的第四句,我们的专家学者为了记录或引用方便,通常写成“你在那里干什么呢?”一些懂得汉藏语言的听众,翻译时为了明白起见,通常翻译成“你那里做啥着哩?”而在真正演唱的时候,藏族群众都会唱成“你那里啥个做着哩?”其实,我们都知道,第三句是最接近原意的正确译法。所以说,我们搜集民间“花儿”,一定要了解真正的方言土语,不要为了语法的需要,或为了写作的需要,而自作聪明地随意改动。
土族“花儿”:
土族人民非常喜欢唱“花儿”,所以土族“花儿”也形成了自己独特鲜明的风格。这种风格主要表现在音乐上,因本人不懂音乐,这里略过不谈,只以歌词介绍一下土族“花儿”。
上去高山烧高香,
九道弯弯的本康;
尕妹活人也孽障,
阿吾你把我领上。
第二句“本康”,是藏语,“本”是十万,“康”是房子的意思。连起来就是“十万个佛爷的住处”。土族人在村头、路旁、山坡上经常建一些没有门窗的小屋,用于供神,这些小屋就是“本康”。
第四句“阿吾”,是土族语哥哥的意思。
筒袖戴的人很多,
同心相爱的哪一个?
帖弯穿的人很多,
贴身挨肉的哪一个?
第一句和第三句均是倒装句,即:戴筒袖,穿帖弯。
“筒袖”是土族妇女套在胳膊上的约七寸长的一节套袖。而“帖弯”则是缝在裤管上的约五寸长的彩色布,可以拆下来换洗。一般未婚姑娘缝红色布,已婚妇女缝黑色布。
妹妹心上的哥哥呀,
你为什么要发愁?
我俩都是苦命人。
妹妹心上的哥哥呀,
一场活人没指望,
只为了你着盼出头。
第五句也是倒装句,就是“活人一场没指望”。
土族“花儿”中也有“风搅雪”的现象:
蚂蚁虫儿两头大,
希登你那仁达怀哇;
你十七来我十八,
达活罗塞你达怀哇。
第二句意思是“当中里细得很哪”。最后一句是“我俩儿配对呵美啊”。
撒拉族“花儿”:
天上飞的是白鸽子,
背的是桦木的哨子;
尕妹弹的是口弦子,
我当是叫人的号子。
第三句“口弦”,是一种用竹片或铜箔制作的细小的民间乐器。口弦非常小,长不过一寸,重不到一钱,放在嘴里靠牙齿或气息的力量来弹奏。
关于口弦的来历,有一则撒拉族民间传说,是说先知穆罕默德的独生女儿哈其麦有两个儿子,一个叫哈桑,一个叫胡才,他俩为保卫自己的家园去打仗,结果都阵亡了。他们的母亲哈其麦悲痛欲绝,哭得嗓子都哑了,最后,她弹起口弦,表达对亲人的思念。以后,口弦就成了撒拉族妇女非常喜欢的乐器。
因为撒拉族妇女非常喜欢口弦,每逢夏季的晚上,她们都坐在绿树浓荫的院子里,在月光下吹上一曲口弦。
撒拉族的“风搅雪”“花儿”:
上一架高山又一架山,
高山上水没消着;
美尼格三花嫂,
美尼格明白人。
模样儿到你的也有哩,
心肠儿咋到个你哩。
美尼格三花嫂,
美尼格明白人。
其中三、四、七、八句就是撒拉族语,意思是:“我心上的三花嫂呀,我的护心油呀”。
蒙古族“花儿”:
手里拿的是西纳哈,
奶子哈拉拉里舀下;
腿肚子软着没办法,
就活像绑给的搅把。
第一句“西纳哈”,就是蒙古语“勺子”的意思。第二句“奶子哈拉拉里舀下”,“拉拉”是从井里打水用的小桶,这也是一句倒装句,是说“把奶子舀到拉拉里”。第四句“搅把”,就是井边上搅水用的辘轳。
这是一首流行于湟源南乡一带的蒙古族“花儿”。
以上简略介绍了五个民族的“花儿”,至于东乡、保安、裕固族“花儿”,因没有接触过,不敢妄论。相信这些民族的“花儿”也充满着神奇而又美好的民族韵味。
十、“花儿”的作者
“花儿”是广大劳动人民在劳动中创作的,这一点毋庸置疑,但劳动人民也分不同的职业啊。不同职业的人创作出的“花兒”,有时候,明显地打上了他们的职业烙印。仔细研究分析这些“花儿”,我们同样可以窥探到一个时期的社会内容、民俗风情及历史印迹。
生铁的锅里烙馍馍,
蓝烟儿把庄子罩了;
擦一把面手了送哥哥,
清眼泪把腔子泡了。
这是一首女性创作的“花儿”。
前川的果子后川的枣,
雨没下,
尕果子咋这么大了?
没掸个胭脂没擦个粉,
好心人,
尕模样咋这么俊了。
这是一首男性创作的““花儿””。
太子山上的灵芝草,
湫池里长的是水草;
唱“花儿”你把我嫑嫌老,
三个月唱不完梢梢。
这是一位老人创作的“花儿”。
高高的山上鹿羔娃,
它在个山尖上站哩;
刚刚断奶的憨娃娃,
满嘴的少年哈漫哩。
哈哈,说小孩呢。
身背书包进学堂,
笔墨和砚台哈放上;
八仙桌子上作文章,
尕妹的模样儿画上。
看出来了吧,这是一首学生创作的“花儿”。
羊皮披上羊赶上,
看羊的狗娃儿领上;
一个人挡来没心肠,
明年把尕妹领上。
放羊娃的“花儿”。
七岁上念了个人之初,
八岁上念了个孟子;
一天里忙活着没随顾,
一晚夕想你着梦里。
第三句“没随顾”,就是“没留意、没注意”的意思。
“子曰子曰孟子曰”,
一晚夕想你着睡不着;
心儿里想来口儿里说,
“子曰,学而时习之”。
桃之夭夭灼灼花,
桃杏花,
手摘着花瓶里献下;
之子于归宜其家,
想情人,
多早着见你的面哩。
最后一句“多早”,就是“多会儿”。
这三首满口之乎者也,那肯定是文人创作的“花儿”无疑。
进去个兵营训练哩,
向左儿向右的转哩;
见了个“花儿”胡看哩,
脚步儿不由地乱哩。
长枪扛给着胛子疼,
盒子枪跨给着腰疼;
心儿里想你着腔子疼,
晚夕里想你着心疼。
看出来了吧,作者是兵士。
一对儿骡子进西藏,
驮了个北京的碗了;
一心儿扑在你身上,
千里路不说个远了。
这是一首脚户创作的“花儿”。脚户,就是以前受雇于商户,给人家长途贩运商品的家庭。
背斗背着脊梁里,
叉叉儿拾牛粪哩;
阿哥活人孽障哩,
汤土里寻脚印哩。
这是一位农家子弟写的“花儿”,他可能是个放羊娃,也可能是个长工。
鸳鸯的木梳乌木的篦,
做工人抬的是扁担;
我因公办私地把你看,
为什么半路里闪缠?
这是一位做官的人写的“花儿”。
从以上十点,简略介绍了一下“花儿”。这也才是从“花儿”唱词的方面做了一些分析。“花儿”既然是唱的艺术,它还有音乐方面的美学特质。我们大家都知道,“花儿”有很多曲令,目前发现的就有二百多种。每个令都有其独特的艺术韵味,这属于音乐范畴,这里不再做介绍。(全文完)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