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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记

时间:2008/6/14 作者: 闻人暮晓 热度: 81911

  我叫闻人,大家闺秀,待人接物皆礼到貌恭。从小被父母灌输淑女思想,遵从自古至今的传统教条,温婉而谦虚。如果不是因为外表,我想我会成为众多男孩子追捧的对象。听从小带大我的奶妈讲,在很小的时候我的样子很清秀,笑起来有两个小小的酒窝,甜甜的,极讨人喜欢。可是,在我八岁生日的那天父母不知道因为什么争吵起来,越吵越激烈,最后母亲气不过,便随手拿起桌子上的一个硬盒子朝父亲扔了过去,父亲一侧身躲开,盒子便顺势落在站在父亲背后的我的脸上,那时年幼的我还不知道如何躲避一些东西,比如父母的争吵,又比如这迎面而来的盒子。奇怪的是当时我并没有感觉到疼痛,只是不一会儿有比水还要浓的液体顺着我的脸颊流了下来,落在我雪白的公主裙上,染湿了一大片。随后就是母亲的尖叫声和父亲的怒吼声。再后来我就不记得了。只知道从那天开始父母之间再也不像从前那般恩爱,甚至连说话也少得可怜。我们家所有的镜子,也在那一天彻底消失。而奶妈也不再常常夸我漂亮,邻居家的孩子也不再喜欢和我玩耍,只是远远地躲着我,看着我,直到我黯然走开。
  
  小时候对美的概念很模糊,似乎穿一件新衣服就是一种漂亮的形式。所以脸上的变化没有引起我太大的注意,除了父母有更多的时间可以陪我之外,他们便教我如何成为一个淑女,如何成为一个自食其力的人。于是,我加倍地学习,努力地学习。在小学和中学我不仅学习成绩优异而且是学校优秀的学生干部。我沉浸在这种满足里,没有想要离开。父母之间虽然仍像以前一样相敬如宾,但是每遇到有关我的事情就有了亲情的牵连,不再陌生地交谈。
  
  如所有关心我的人所愿,我考上了重点高中——希阳中学。这所有百年历史的学校,承载着太多的英雄和学者。同时,贵族化的生活模式更引得学生们趋之若鹜。而我,却不知道为什么要踏入这所学校。难道只是为了父母脸上那一抹安慰,还是为了弥补我那残缺已久的容颜。这所学校有我喜欢的落叶梧桐,苍翠的毛槐,如茵的草坪,宽阔的操场,更有我钟爱的紫色丁香和坚毅的万年青。如果没有那些故事发生,我想我会一直这样喜欢,这样爱慕着这片狭小而神圣的地方。
  
  初次见到淳于是在一次辩论赛上,他是主辩方。而我只是一名观众。在台下默默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言词不激烈却掷地有声,论据不夸张却势如破竹,对手的心理防线在他的猛烈攻击下渐渐软弱,主要观点在他的旁征博引下慢慢塌陷。最终的胜利顺其自然归于他早已在望的手中。礼堂里的掌声淹没了我心里的悸动。
  
  作为新生的我成为淳于所带的第一批学生干部。性格内敛的他一直用温和的话语鼓舞着我们每一个人,脸上时有时无的微笑像一阵飘过心间的微风,温柔的包围着我跳动的心脏,时而有窒息的泡沫来回跳跃。他不让我们叫他学长,一律叫他淳于。淳于,我在心里默念,仿佛要刻在心里,印在脑海。他一边介绍我们的工作范围一边询问我们有没有什么不理解的地方。惟恐我们有一点点不明白。我始终观察他脸色和语言的变换,也许是在他身上停留的时间太长,他下意识用一定的时间注视我的眼睛。我第一次,自八岁以来第一次愉悦地笑了,笑容里没有任何勉强,没有任何讨好,只有舒畅的感觉。原来开心是如此美好。淳于用温和的笑脸回应了我大胆的注视和专注的笑容。我想可能是这次的相视让我们有了进一步了解彼此的欲望。他开始找机会与我合作,我亦欣然接受这样的安排。只是,在他的内心深处始终有一丝好像自卑的因素存在。除了学习和工作上的接触外,他从不和我谈论生活上的事情,比如各自的家庭、朋友。自然我也无法知道他是否产生我对他这样的感觉,一种可以相互扶持,相互坦诚,相互白纸一样了解的感觉。
  
  “闻人,你该不会是喜欢上淳于了吧?”直到一天同宿舍的宋欣然以一种十分惊奇的语气问我是否喜欢上淳于的时候,我才恍然思考这个问题。
  
  我的沉默令宋欣然的语气更加惊奇,“你不会真的喜欢上他了吧?”“我喜欢他很奇怪吗?”我有些不解地反问。
  
  “当然,虽然他一向很优秀,各方面的条件都非常好。但是你没有注意到他脸上那道吓人的疤吗?”
  
  “疤?”我再次沉默。
  
  宋欣然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我,说:“不会吧,闻人,你都没有注意到他脸上那道疤?那么明显呢。你不知道,就是因为这道疤,很少有女孩子敢接近他。听别人说他是单亲家庭,从小父母离婚,他跟他妈妈相依为命,小时候是个非常顽劣的孩子,成天和人打架,疤就是那个时候被人用刀子划的。”
  
  心突然抽搐,疼痛瞬间传遍全身。四肢开始无力,整个身体空荡荡的,似乎没有重量。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没有尽情流淌。颓然倒在床上,仿佛世界在这一刻停摆。
  
  “闻人!”欣然似乎吓了一跳,赶忙过来探我的头。
  
  我挡住她的手,尽量以平静的口气说:“我没事。不用担心。”
  
  她以为是自己的话吓到了我,又解释说:“其实……,其实我也是听别人说的,也许他并不像他们说的那样可怕。你看他现在的样子不是很亲切的吗。全然是个优秀的学生,能干的学生会干部。”
  
  心里的疼痛再次升级。因为那道疤他受到了多少人的谴责,受到了多少人的孤立;因为那道疤他丢失了自己多少的美好,丢失了自己多少的辉煌;因为那道疤他的心在这样的生活里是多么地疼痛,多么地委屈。想到这里,我第一次开始重视自己脸上的那道疤,虽然经过长期的照料下只留下淡淡的痕迹。但是那不能磨灭的记忆又怎么能仅仅经过时间的冲洗就消失无踪。眼泪终于在我毫无感觉的时候滴了下来,打在脸颊上的感觉却又如此轻盈。
  
  独自跑去室内篮球场,坐在台阶上,眼泪再次不争气地掉下来,并且开始成群结队,擦掉又连上,一股接一股。呜咽的声音却不曾溢出。突然,一声轻唤截断了眼泪的连继。
  
  “淳于,来打球啊。”响亮的声音透露出青春无限的张扬。
  
  话音刚落,四五个男生涌入了篮球场。我一眼就找到了淳于,第一次正视他脸上那道疤,如此放肆地横亘在他本来俊毅的脸上,也隐藏了他本来洒脱的面容。温和的笑容里有着别人不易察觉的忧伤,遮盖了昔日真正的阳光。
  
  “淳于,投球!”随着喊声,淳于一个三步上篮,球进了。利落的回旋,仿佛重生的雄鹰盘旋,威武、优雅、高贵。
  
  时间在球起球落间逝去,夜幕开始降临。他们也将要结束运动。正当我想着要怎样和淳于打招呼时,淳于却先向我这边挥手了。他边挥手边喊:“赫连,赫连!”我顺着他的手势向我的身后看去,目光被照射得有些刺目。没有一丝笑意的脸上有着无与伦比的俊逸,帅气的眼,俊俏的鼻,有型的嘴,配上乌黑秀逸、长至肩头的头发,构成一幅没有任何缺陷的图画。我愣愣地呆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好像曾在某个时刻某个地方有着相似的场景。这时候,淳于也发现了我的存在。快跑几步过来,“闻人,你什么时候来的?”
  
  我送给他最温柔的笑容,“我来不久,看到你们在打球就没有喊你。”眼角有意无意扫向身旁的耀眼光源。他的眼睛却一直没有从淳于身上移开,看都没有看我一眼,径直走向淳于:“谢谢你!”一声没头没尾的道谢让我有点摸不着头脑。然而淳于却了然于胸似的拍拍他的肩膀,“其实我也没有做什么。可能学生处鉴于你平时表现不错,而且各项成绩都比较优异,我想他们没有理由把这样一个好学生拒之门外吧。”他的表情丝毫没有由于淳于这几句话而有所改变,习惯性的冷漠和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傲然。这种表情令我有说不上来的厌恶。“淳于,明天我想和你一起研究一下关于下个月校优秀学生评选事宜。不知道你有没有时间。”没有给赫连再次说话的机会,我向淳于表明来意。
  
  淳于略想了下,回答:“我明天下午有时间,不过你要先把这届新生中表现比较突出的学生的档案整理一下一起拿过来。我那边没有新生的详细资料。”
  
  “好的,我明天上午只有两节课,下课后我就把新生资料收集齐全拿过去。那明天下午两点我们在学生处碰面吧。”
  
  “好的。如果你上午整理不完也不要着急,下午我们一起整理。我想一个下午的时间足够咱们评估和统计。”淳于善解人意地说。
  
  我回他一个感激的微笑,“放心,我自己可以处理完。只要你下午准时到就可以了。不要迟到哟。”忽然感觉自己恢复了儿时的童真,作了一个鬼脸转身离开。余光中瞄到赫连投来的目光。但是我无动于衷。
  
  背后隐隐隐约约传来他询问淳于的声音:“她是谁?看起来和你很熟悉嘛……”
  
  后来从学生处了解到赫连的情况,没有刻意去打听,只是因为他实在太有名。一进学生处,几乎每个人的嘴里都是这个名字。尤其艺术专业的迪老师,一说到赫连简直是手舞足蹈,难道教舞蹈的人都癖好肢体语言吗?
  
  “那个赫连是单亲家庭,而且听说他母亲是个女强人。自己独自经营着一家大公司。从小就是要月亮不给星星的主儿,含着金钥匙长大。他母亲和咱们学校的校长还有点关系呢,好像是小学同学吧。所以他在学校一向作威作福惯了,出了事,家里就用钱解决。同样是单亲家庭,你看淳于,虽然模样差了些,家庭条件也不如赫连好,但是多乖巧,品学兼优。将来肯定前途无量。”
  
  迪老师的话音刚落,其他老师就七嘴八舌讨论开了。听着老师们的议论,竟然对赫连产生了一丝同情。因为同是富裕家庭的孩子,我理解有钱固然好,但是它的副作用也非常大。就像我的家庭,随着金钱的增多,父母之间的感情却越来越少,争吵越来越多。想起这些我轻轻摸了摸脸上那块疤。而我比赫连稍好的一方面便是我的父母没有离婚。可以想象得到,生活在一个富裕单亲家庭中的情形。他应该是桀骜不驯的。
  
  回到宿舍,宋欣然也向我提起了赫连,我不知道为什么她也那么热心于他。她告诉我赫连的许多事迹。比如哪个同学踩到他的脚了,他就让这个同学站在大操场上念忏悔书;比如哪位老师惹到他了,他就给这位老师的教案里夹蛇皮;再比如一到考试的时候他就生病,不是感冒就是中风,上高中以来,基本上没参加过什么考试。如此种种。原来赫连是那么的“光彩夺目”。
  
  “而且啊,”欣然有些神秘地说,“他是大家公认的全校第一帅哥,想不引人注意也难呐。”
  
  “原来外表帅气可以掩盖一切缺点。怪不得他可以在学校里随便发泄自己的情绪,不管以何种方式。”我有些不平地说。
  
  “呵呵,这你就不懂了。不过也不能怪你,毕竟你对赫连并不了解。你知道吗,有一个追赫连整整两年的学姐,喜欢上赫连仅仅是因为有一次看到赫连在路边喂一只流浪狗。她说他当时的神情是那么的温柔和可爱。”
  
  “哦?”我有些诧异。没想到赫连还有如此温情的一面。也许是我太主观了吧。
  
  更没想到的是两天后就见到了赫连,一个偶然的机会。那天我和欣然约好去劳动。教学楼后面的实验田需要进行改造,以前种的果树要全部锄掉,然后把花棚中的各种花卉移植过来。这是学生会组织的一次集体劳动。学生都是自由加入。快要走到实验田的时候,欣然说忘记拿手机,因此返回了宿舍。我继续往田里面走,我想可能是由于走得太专心,以致于旁边男生打闹时丢起的锄具也没有看到。可想而知,砸在我的头上是怎样的情况。同学们顿时乱了,都不知道怎么办。这时,赫连发现了这边的情况,一句话也没有说抱起我就往医务室跑。躺在他的怀里我感受到了久违的安全。仰头看着他的脸,有焦急,有担忧。忽然有想笑的冲动,没有了疼痛。
  
  “谢谢你!”躺在医务室的床上,我向赫连真诚的道谢。赫连的表情又恢复了往日的冷漠,冷冷地说:“那么大的东西从你前面飞过来,居然没有看到!真不知道你当时在想什么。不用感激我救你,我只是不想让我的同学搭上人命关司。”没有温度的话语,在预料之中。
  
  我不以为然地笑笑:“不管怎么样,都要谢谢你。毕竟是你把我抱这么远送过来的。”
  
  不知是由于夕阳的缘故还是我的眼睛有些恍惚,赫连的脸居然红了,说话间有明显的不好意思:“是啊,这个你的确应该谢谢我,你这么胖,抱这么远让我的胳膊受罪了。”
  
  我孩子气地努起嘴巴,“我哪里胖了,按体重标准来计算我还属于偏瘦型呢。哼!”不知道为什么在他面前我可以很放松。
  
  赫连理都懒得理我,朝我撇撇嘴,但是眼睛里没有了冷漠和距离。我竟然有一种欣慰的感觉。

  在我治病的这几天,赫连几乎天天都来看我。每次来都只是呆一会儿,仔细查看一下我的伤势,问一下医生我的情况便离开。从来不多说一句话,像是在例行公事,这让我有些懊恼。
  
  淳于来了两次,但是都没有和赫连碰面。他给我带来了几本外国名著,以前聊天的时候我曾告诉他我喜欢外国文学。淳于永远都是这么细心和体贴。我想我没有不喜欢他的理由。在病房里,他摆上了一盆仙人球。紫色的小花朵竞相开放。他也知道我最喜欢紫色。
  
  我从医务室出来没有通知任何人,在校园里随意游走。没有父母的寄托,没有自己的枷锁,放纵的心灵有高飞的渴望。不知不觉来到了淳于的宿舍楼门口。想象着淳于从里面走出来看到我的样子。是惊讶还是惊喜?想着想着居然笑了出来。一个女生站在男生宿舍楼前傻笑并不是淑女该有的表现,但是心里却出奇地痛快。
  
  “闻人,你怎么在这儿?”我以为是幻觉。没有回头。直到一双手牵住我的手。
  
  “淳于,真的是你!”我有些受宠若惊。老天真的很眷顾我。
  
  “你的伤好了吗?怎么不在医务室多呆两天。万一……”他脸上的担忧让我希望自己再伤一次。
  
  我把头抬高便于他看清楚,然后又晃了几下,说:“你看,这不是好了嘛。在医务室躺着太难受了。闷得慌。”
  
  淳于宠溺地揉揉我的头,笑着说:“看你,才几天就呆不住了。走吧,到我们宿舍去坐坐。介绍我室友让你认识一下。”
  
  “好啊!”我快步跟上。
  
  淳于的宿舍如我想象中整洁,没有任何气味,甚至散发着空气清新的清香。宿舍里的人都在,淳于一一给我介绍。没坐多久,他们就以不同的借口离开,留给我和淳于两人的空间。
  
  看到淳于桌上放的一本专业课本便随手拿了起来,翻开看了几页,在一页中发现一张发黄的小照片,从泛黄的页边来看时间应该不短了。
  
  “这是你妹妹吗?”我拿着照片问道。
  
  淳于把照片拿过去,小心翼翼地用手心擦了一下,像是捧着一件珍宝,脸上有怀旧而依恋的神情。“她不是我妹妹。”仿佛回到他的记忆里,“遇见她的时候,我才10岁,当时有几个小男孩欺负她,但是她倔强得不肯掉一滴眼泪,更不求饶,只是死死地瞪着那个带头的小男孩。后来我问她为什么不哭。她说,我要告诉他们我很坚强,所以我不能哭。”
  
  “她的确是一个坚强的女孩儿。”我有些同情,更有佩服。
  
  “我们分开的时候,她一定要送我这张照片。这是她唯一可以送给我的东西。她脸上的那份诚恳让我不得不接受这份礼物。从那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她但是她脸上的倔强和认真始终让我无法忘记。那是一种对命运不服输的勇气。”
  
  “你现在还……还记得她?”我低着头,小声问,声音有些颤抖。
  
  “说实在的,对于她,我从来不曾忘记。”听到淳于的这些话,心里有一种酸酸、涨涨的感觉。脑海中开始浮现那个模糊的画面,画面中是淳于和那个小女孩,在以人世间最真最纯的感情和语言交流,现实世界于他们如身边尘埃,飘向何处都无感觉。
  
  淳于注意到我的沉默和触动的神情,把照片重新放到书页里面,轻轻拉住我的手,说:“初次见到你的时候,再一次唤起了我对她的记忆。不过,我很清楚她只是一段插曲,不能忘记她只是因为那次相遇改变了我以后的命运旅程。”
  
  我反握住淳于的手,宽厚的手掌,温暖的气息,“我明白,我能体会那种感觉。我也很欣慰你还能记得这些,毕竟现在很少有人会想起以前的那些短暂的温情。”
  
  “谢谢你,闻人。你真的是一个善解人意的女孩子。请允许我永远喜欢你,好吗?”淳于静静地等待我的回答。我压抑着几乎倾泄而出的激动点了点头。
  
  “女生单独去男生宿舍似乎不是一个规矩女孩应该做的事情吧?”从淳于的宿舍回来的路上,遇到了赫连,他手里拿着篮球,随意地旋转着。仍是一副冷淡,酷酷的表情。而对我说的第一句话也同往日一样刻薄,医务室的片刻温柔早已消失不见。
  
  “我一介草民的事应该不需要你赫连大少爷过问吧?”我的语气更冷,更陌生。
  
  他把球狠狠地扔在地上,突地走近我,眼睛直视我的眼睛,有愤怒,有残酷,但是我只感觉到了其中的怜惜。对,是怜惜。
  
  “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学会了忘恩负义啊。还真是意料之外呢。”
  
  他的嘲讽没有唤起我丝毫的罪恶感,但是我的语气软了下来,毕竟上次的确是他帮助了我。“你放心,我以后不会随便往男生宿舍跑了,满意了吗?”
  
  “你!”他似乎更生气了,眼睛瞪得大大的。厉声说:“你的温柔都用到你家淳于身上了,是吧?!”
  
  他的话让我想起两个不应该出现的字“妒忌”,下意识地摸了摸脸上那块未曾真正消失过的疤,然后有些自嘲的笑了笑。
  
  看到我摸脸的动作,赫连变得急燥,一把拉下我的手,紧紧搂住我,在我尚未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嘴已经贴在了那块丑陋的疤上面,久久不肯松开。
  
  小时候的记忆像江涛骇浪般袭来,心抽搐得失去疼痛的感觉,茫然不知所措的我就这样一直被他紧紧抱在怀里。父母的争吵,家庭的破裂,周围人们的嘲笑,一次又一次的孤独,往日的点点滴滴都让这小小一块疤再次掀开。毫无遮拦地呈现在一个陌生人面前。恐惧布满全身。我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推开他,大声吼叫:“你以为你是谁,凭什么可以亲我!你以为你了解我,其实你什么都不知道!你滚,滚!”
  
  赫连在我的吼声中有些失措,想走不敢走,想留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完全没有了平时的镇定。“闻人,我不是故意的。我……,我只是……”
  
  “你不走,我走!”我没有听他解释,用满含怨恨的目光看着他。最后,逃也似的走开。
  
  晚上的睡眠有些不安,淳于和赫连的影子不时在脑海交替出现。淳于是我从小理想的白马王子,当然这不是指外表。而赫连却总能轻易触动我内心深处不想记起的东西,不愿面对的现实同时让我真实地面对生活,而不是像以前一样活在迷茫里。赫连给我的感觉更真实更接近我灵魂里那抹逃避的印记。我知道我一直在逃避着什么,但是更知道一直在寻找着什么。寻找比逃避的路程更艰难。
  
  淳于在看到我几次的失神后注意到了我的异常,关心接踵而至。他的体贴和细腻却让我产生了愧疚,我的心有些出卖了自己的灵魂。
  
  “淳于,其实我的脸上曾经有一块疤。一块改变我一生命运的疤。”拗不过心里的挣扎,我徐徐道出自己的昔日。“那时候我九岁,由于有了那道疤,周围的人开始用特殊的眼光看我。尤其某一天,一群比我稍大点的孩子把我拦在一条胡同里,尽其所有的侮辱我、嘲讽我,当时我真的有一种不愿生存的想法。”淳于紧紧地抱住我的肩膀,给我支持和安慰。“并且那个带头的孩子一直指着我,骂我的父亲。我不知道他为什么骂我的父亲,可是我明白固然是他做了令这个孩子终身难忘的错事,否则一个孩子不会有如些强烈的仇恨。所以我原谅他的漫骂。但是他对我人身的侮辱不能原谅。为了证明自己和父亲的清白,我没有还击,也许有时候沉默是最有力的回击。”停了停,我握住淳于宽厚的大手,寻求温暖,无神的双目落向远处。我接着说:“后来在我最难堪的时候,一个男孩子像英雄一样出现在我面前,毫无畏惧。虽然对方的人数远远超过他,但是,他还是义无反顾地保护着我。从那时开始我决定以后以另一种面貌和他交往,这样就为自己的人生找到了另一个目标,从而生活就有了新的动力。但也是因为这次打架,他的脸上留下了难以抹灭的痕迹,被别人误解为混黑社会的孩子,一个没有前途的孩子。”我眼含泪水,慢慢抚摸着他脸上那块疤痕,如此清晰,如此疼痛。他拿住我的手,轻轻吻在上面:“谢谢你告诉我这些,让我知道上天待我如此宽厚。你同样是我永远难以忘记的支柱。因为你,我从单亲的家庭阴影中走了出来,我知道了我应该证明自己很坚强而且是真正的坚强。”
  
  “我现在透明地站在你面前,说出这个尘封已久的秘密。感觉舒服多了,心里再也没有以往的压力和困惑,再也没有独自承担的寂寞。淳于,其实这些话我本不想告诉你的。但是那天听你说到那个令你难忘的小女孩儿,我真的非常感动。没有想到在你的人生中早已存在了我的影子。谢谢你。”
  
  “那就让我们把彼此深深印记吧。”
  
  把头斜靠在淳于的肩头,满满的幸福将全身托得轻飘飘。赫连!像是感受到一双炙热目光的注视。我看到了隐于树林深处的赫连。他的身影是那样孤独,就像曾经的我,他那深沉的目光,那炽热的情感,仿佛在我周身燃烧,甚至于忽略了身旁淳于的存在。只有那双隐藏忧伤和无奈的眼睛,我仍然不懂。
  
  日子在书页间悄悄溜走。天天和淳于在一起成了最美好的期待。只是总是感觉自己在渴望着什么特别的东西。可能那是揭开自己内心世界最真实的钥匙。只是,暂时还是想活在这样的温暖和假想里。直到淳于的突然离开,突然得我有些眩晕。没有只字片语,只有我们在一起时的照片。不知为何照片中的我有些忧郁。每张照片后面都有相同的一行字:希望闻人得到真正的幸福!淳于。可是,我仍然不懂。难道他不知道,只有和他在一起我才能得到真正的幸福。
  
  “赫连走了。”欣然在沉默良久之后对我说出了这句话。我感觉到了她的伤心,可以说是绝望。
  
  我把头从照片中抬起,有些迷茫地自语道:“他也走了?”
  
  “是的,他走了,这次是真的离开了。”欣然也开始有些自言自语。
  
  接着叹了一口气,爬在桌子上,像是讲故事般说:“赫连的父母曾经是对很恩爱的夫妻,但是在他十岁的时候母亲突然提出离婚。他的父亲恳求不要离婚,毕竟赫连还小,离婚对他的成长影响太大。可是他的母亲不听任何人的劝告和他的父亲离了婚。赫连判给了他母亲。后来赫连才知道他的母亲和父亲离婚的原因,他母亲爱上了另外一个男人,而这个男人有家庭,还拥有一个女儿,比他小一岁。他开始恨这家人。想方设法掌握这家人的情况。他把母亲和那个男人亲热的照片在那个小女孩生日那天寄给了男人的妻子。于是那个家庭像他的家庭一样开始破裂,但是却没有彻底。而后,他又带着一帮孩子在那个小女孩放学路过的地方阻拦,用最恶毒的语言去伤害那个由于自己而被周围人们冷落的女孩儿。他也不清楚自己当时的恨意为何那么难以容忍。一个路过的男孩想要救女孩,却被他们在他脸上狠狠划了一道。直到鲜血流了满地,赫连才想起要逃跑。”
  
  随着欣然的述说,我的嘴唇紧紧咬在一起。命运似乎又给我开了个玩笑。一个残酷而真实的玩笑。
  
  “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赫连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便想要弥补。就和那个男孩进了同一所学校。没想到的是,那个女孩后来也进了这所学校,时间不久,他居然爱上了这个女孩,爱的那么真切。可是他知道,他是最没有资格爱她的人。于是,选择了离开。他只想要她得到幸福。”
  
  淳于和赫连同样希望我得到幸福,可是他们不知道,我从来不曾有过真正的幸福。因为父母的婚姻,我早已失去了爱人的权利,只是想找个相互依赖、相互理解的人平凡地生活在一起而已。我想那也许就是传说中的幸福。
  
  我半天没有说话。欣然站了起来,“因为你,淳于和赫连都失去了幸福的机会。”她的话语变得冷漠,有些指责。
  
  我还是没有说话,语言能代替什么呢。只是一种外在的渲泄。
  
  “哦,对了。”像是想到了什么,欣然停下就要迈出门口的脚步,“忘了告诉你一件事情,赫连是我的亲表哥。我们是青梅竹马。”
  
  从来没有像此刻这般难过,生活的片断一一在眼前闪过。父母的争吵,自己受到的伤害,淳于的疤痕,赫连的赎罪。原本简单的生活变得难以承受之重。此时,母亲打来电话,告诉我她已和父亲办好离婚手续。征求我的意见,希望我以后和她生活在一起。我默默地挂断电话,朦胧中看到两个孤独的男孩,在一片荒芜的世界里越走越远,背影中透露着整个时代的悲凉。而我,静静地站在远处观望,无能为力,只是瞬间,泪水打湿了整个沙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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