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一、

 

四十多年后  当曹雪芹再次来到这座古城的
时候  早已是人去楼空  物是人非
爷爷早逝  家被抄  北上  沦落郊野……
一种深切的悲哀笼罩在他的心头
秦淮河边拾旧梦  石头城上
叹古今  台城烟柳话平生
风雨声声  曹公再挥手中一支笔
他要给人间留下一部悲金悼玉的《红楼梦》……

 

六二、

 

清凉山上的林子里  画家龚贤身着僧服
手持一把扫帚  在专心地扫着地上的落叶
想到流落异乡的日子  如今有了这样一座
扫叶楼  他心满意足了
大明已亡  仁人志士已去  今天的太阳已不是
昨天的太阳  不如在这山林隐居
让那些趋附新朝的贰臣们得意去吧
他们已经丧失了做一个人的良心和骨气
没有了良心和骨气  还能叫人吗？

 

六三、

 

在这王朝交替的年头  早就绝意仕进的李渔
选择了戏剧  选择了老虎头的芥子园
孙楚楼边觞月地  孝侯台畔
读书人  笑傲江湖赛神仙
他和他的戏班子走南闯北  在戏曲中
演绎人生  解剖人生  享受人生
在官本位的体制下  在一条新路上
创造着人生的另一种辉煌
这辉煌  一直在历史的黑暗处闪光

 

六四、

 

少年及第后做了几任县官的
诗人袁枚  忽然有了去意  他再也
不想被一顶乌纱帽牵着鼻子走了
于是  辞官
于是  归隐
在这个城市西侧的小仓山  在他的随园
写诗  谈诗  品诗  论诗
做诗会  刻诗集  写诗话
在放浪形骸中度过了他那诗意的一生

 

六五、

 

秦淮河畔的黄昏  小说家吴敬梓忽然
眯起他的两眼  从江南贡院明远楼的门缝里
观察着应考书生的形形色色的表情
思考着士子们悲剧的一生
他流泪了  为自己  也为各地来
赶考的老老少少的读书人
把他们写进小说吧  他想了想  就立刻
发出邀请
于是  一些书生蜂拥而至  争先恐后
走进了他的《儒林外史》……

 

六六、

 

泥泞的小道上  老牛拖着破车
走在帝国的黄昏  天空不再清澈澄静
头顶飘来一团黑色的烟云
鸦片战争开打已经两年  清军节节败退
天朝的脸面一扫而光
英吉利的军舰逆水而上  一路势如破竹
在一个早上兵临石头城下  胆战心惊的
守城大员  赶紧竖起乞降的白幡

 

六七、

 

一方是强者的居高临下  一方是弱者的
屈辱求和  城下之盟就在这个
古老的名刹签字画押
赔款  割地  五口通商  然后再
把国家的主权让出……
中国历史上第一个不平等条约就这样签订
静海寺蒙耻！  南京蒙耻！
中华民族蒙耻！

 

六八、

 

灾难深重的民众  在夜的黑暗中呻吟
老牛破车  在满目疮痍的小道上艰难地跋涉
城头下的老树  依旧在风中摇曳
无所事事的老爷们  依旧在烟馆里吞云吐雾
死气沉沉的中国啊  依旧在睡梦中昏迷不醒……

 

突然  一道亮丽的闪电从南国升起
太平天国的军队从天而降  这个古老的城市
在一个早上更名易帜

 

六九、

 

以天父的名义  灭“妖”除“邪”
以天父的名义  诛杀自己的弟兄
太平军的长矛大刀  在大江南北四处出击
跃马扬鞭  纵横驰骋  先攻击来犯之敌
再回头杀向自己的阵营  一次次内讧
一次次刀光剑影  大街上人头落地
石头城下血流成河  那天王府里的宫殿
在这一场浩劫中摇摇欲坠

 

七十、

 

城墙  在一场场自相残杀的内乱中
纷纷崩塌  精疲力竭的太平天国
过早地走进了自己的末日
天王死了  天京在一个漆黑的夜晚陷落
汹涌而来的湘军破城而入
在曾国藩的鞭子下一路纵火  一路向前
火光冲天  又是一场浩劫
多灾多难的古城啊  再次沦为一堆废墟……

 

七一、

 

然而  这个城市没有屈服  没有垮台  在它的
废墟上  在洋务运动的历史进程中  我们又
听到了“金陵机器制造局”的马达轰鸣声
一家家工厂拔地而起  一台台机器设备
运进厂区  一件件产品运往全国各地
津浦、沪宁两条铁路先后通车  与扬子江上的
轮船遥相呼应  一同奔向二十世纪的黎明
千年古城  在迈向新时代的脚步声中获得新生

 

七二、

 

“丁零当啷……”安庆来的秀才
陈独秀  在一头毛驴的背上
瞪大双眼  他仔细地打量着这个
古老的城市  心头不由一阵悲凉
在赶往贡院去乡试的路上  想起昨天看到的
一张《时务报》  突然感到科举的荒唐
狭小的号舍里汗流浃背  有人狂笑
有人哭泣  还有人赤身裸体
无心应考的他  只好交了白卷  提前退场……

 

七三、

 

荒唐的科举  终于在贡院的黄昏中
淡出  一个个年轻的学子  在清晨的阳光里
大步流星  跨进一座座新式学堂的大门
他们不再八股  也不再皓首穷经
他们是新世纪里的一代新人
从钟山学院到钟英学堂  再到三江师范学堂
新学的发展如雨后春笋
刚刚落成的江南图书馆  已经开馆迎客
紧张角逐中的学生运动会  正在激烈进行
啊！这个城市从古老走向年轻

 

七四、

 

从千里之外的绍兴  顶着风雨而来
为求学  鲁迅——那时还叫周树人——走进了
江南水师学堂的大门  然后又坐进
矿路学堂的教室  在“斜阳将坠之时”
他读古书  也读小说和时评
在这座城市飘落的一片片雪花中
追寻着一个“别样的人生”

 

七五、

 

步兄长之后尘  弟弟周作人于三年之后也成为
江南水师学堂的一名学生  在这个学校的
风风雨雨中  读书  考试
翻译  写作  锤炼着自己的一双羽翼
准备着展翅翱翔  此时的他还没有想到
四十多年后会沦为一个文化汉奸
被关进这个城市的老虎桥监狱……

 

七六、

 

皇冠落地  武昌起义的炮声震荡着
华夏的天空  历史记住了1912年的元旦
中国从这里走向共和  刚刚宣誓就职的
临时大总统  就在这里开始办公
颁布法令  召开会议
接见宾客  深入民众
民国  一个旧体制的终结
民国  一个新的开端

 

七七、

 

还是军阀当政  民国的天空依旧
阴云密布  暴风雨前的沉闷让人压抑
五月四日的风从北京吹到南京
爱国的学生纷纷涌上街头  一腔热血
喷洒在冰冷的枪口
张闻天——一名十九岁的青年学生
从河海工程专门学校的校舍向我们走来
奔走呼号在风雨来袭的车站、码头……

 

七八、

 

陶行知——一个留美的教育文监  从海外
回到这座古老的城市  然后
这僻静的山脚下便有了朗朗读书声
望着学校的大门  望着题有
“晓庄试验乡村师范”八个大字的
一块牌匾  他心头的潮水在翻腾
面对自己创办的一所学校
此刻的他正陶醉在“教育救国”的梦中

 

七九、

 

海外归来的还有一位画家徐悲鸿  这位
中央大学的艺术系主任  在古城的山山水水中
留下了不朽的传世之作
艺术之树在画家的笔下永远长青
从石婆婆巷的寻常生活  到丹凤街的
危机四伏  再到傅厚岗的新屋别恋
演绎了一个画家与两个女人的爱情悲剧
曲终人散  这最后的结局至今仍让人不胜唏嘘

 

八十、

 

北洋军阀失败了  南京再度成为国民政府的
首都  一条宽阔的中山大道
从码头直通紫金山的南麓
四年前病逝于北京的孙中山先生的灵柩
此刻在这里安葬  革命先行者的英灵
使这秀美的山峰增添光辉
从此  瞻仰的人群络绎不绝
中山陵成了人们心中永久的丰碑

 

八一、

 

自相残杀  一场两败俱伤的悲剧又在上演
分裂和内战酿造着历史的辛酸
“四一二”政变  把中国推向灾难的深渊
人民的天空  总是罩着一层厚厚的阴云
年轻的学生戴着手铐脚镣  婴儿的母亲
在牢房里望眼欲穿  十万共产党人的
一腔热血  把雨花台下的石子染红
那悲愤的苍天不再降落花雨  可怜的
神州大地  处处飘荡着血雨腥风

 

八二、

 

内战的硝烟还在空中弥漫  日寇的铁蹄
已在践踏华夏的生灵  抗战爆发
国军节节败退  首都沦陷  入侵的强盗
兽性大发  烧杀抢劫奸淫虏掠
三十多万人的性命  在一场惨绝人寰的
大屠杀中流落黄泉  只余下累累白骨和
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呼喊
给世世代代的后人留下一个揪心的痛

 

八三、

 

八年沦陷  水深火热中的市民们
在日军的魔爪下苦苦挣扎
秦淮河的流水在呜咽
卖国求荣的汉奸在伪政权里
助纣为虐  胡作非为
三角小黄旗在阴沉的西风里招展
不屈服的人民举起长矛大刀
用智慧、意志和勇敢挖掘着入侵者的坟墓

 

八四、

 

八年抗战  烽火在大江南北熊熊燃烧
战争  最终以侵略者的失败落下帷幕
在中国战区的受降签字仪式上
日军的总司令冈村宁次签署了降书
一九四五年九月九日  中央军校礼堂
十四年的痛苦和屈辱在这里终结
当年大屠杀的要犯及刽子手们
在一声枪响中结束了他们罪恶的一生
正义  终于可以昂首向前

 

八五、

 

重返首都  党政大员们纷纷从大后方
归来  街上的行人们脚步匆匆
向着新的目标走去
设计院的图纸在描绘着美好的蓝图
工地上的铁锹忙着为明天的工程奠基
百孔千疮的城市在迎接自己的新生
马路上  欢乐的人们没有想到
此刻  内战的阴云正向着他们的头顶聚集

 

八六、

 

朔风凛冽  城头的一棵老树已开始
飘下片片落叶  几株腊梅在夜的黑暗中
散发着沁人心脾的清香
梅园新村30号的窗口  闪亮的灯光下
周恩来和他的战友们正在讨论
在中国实现和平与民主的种种问题
桌子上  一碗清水浸泡着的
几颗晶莹碧透的雨花石在放射异彩

 

八七、

 

然而  内战的火山还是无可避免地
在中国的大地上喷发了  冰冷的枪口
发泄着仇恨的怒火  历史的天空
被烧成一片血腥  一片片良田
成为焦土  幸存的老人在村前流下
辛酸的泪滴  三大战役
乾坤倒转  挥舞的红旗
所向披靡  然后便是百万雄师
飞跃天堑  胜利抵达1949年的
4月23日  这一天的拂晓
太阳升起的时候  毛泽东在西柏坡
昂首高歌：钟山风雨起苍黄……

 

八八、

 

山更青了  水更秀了  从这一天开始
人们的脸上有了灿烂的笑容  春风拂面
台城柳  秦淮河畔换了人间
石头城上不再是天低吴楚  紫金山的索道
把游人送上一望无际的高峰
大桥  二桥  三桥……
地铁  高速  立交……
在这个一日千里的时代  这座千年古城的
历史  正翻开新的一页

 

八九、

 

我站在紫金山的山顶  回望数千年的
历史  一路走来  一路辛酸
岁月的烟云从眼前飘过  一缕缕
一片片  在那记忆的深处翻江倒海
千里大江流日夜  烟雨沧桑
话金陵  一路风雨一路情
啊，金陵！昨天的偏安之都  伤感之都……
啊，南京！今天的绿色之都  博爱之都……

 

(全诗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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