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对谁来说都是一个伟大严肃的字眼,而不仅仅是一个概念和定义。是一团扑面来的血肉气息。
    谨以此篇,献给我的父亲,以及那个时代同样遭遇的家庭和所有已进入不或之年的伟大的父亲们。

     父亲的画像
               之一
    
                 
   柔弱的烛光
   把你的背影
   印在墙上  于是
   父亲显得高大且慵长

  你慢慢地走到窗前
  摸索了很久
  终于从兜里
  掏出了一只廉价的香烟
  用颤抖粗糙的手指
  夹住  然后
  叼在饱经风霜 棱角分明的
  嘴上  划着了火柴
  点上

  黄色镶边的镜框里
  装满了许多相片
  你的儿子 儿媳正对着你笑
  中间还有你未见面的小孙子  
  全家福里的你
  没有笑
  你说经历的太多
  老了
  真的老了

  你垂下巨大的头颅
  慢慢地吐出一口烟
  此刻你的表情很古怪
  习惯性的扯了扯衣角
  又用左手摸了摸额头
  关于这个动作的含义
  我至今也搞不清楚

  桌上是你儿子的来信
  洋洋洒洒共有四张
  你总是埋怨儿子不给你回信
  埋怨儿子不理解老人的心
  其实每次都是您不回信

  你就在桌子前坐下来
  看儿子的来信
  其实你已经看过好几遍了
  你对信里的每一个字都很敏感
  怕儿子有病不告诉你
  你操劳了一生
  把两个儿子养大成人
  儿子小时你总是埋怨他们长不大
  你常说男儿有本事就到外面去闯
  你常拍着胸脯说起 想当年 
  现在你的儿子都飞得很远
  远的你想见一面也难
  父亲 你要收回你的话吗

  临别的时候
  你只是拍着儿子的肩头
  男子汉是不善于语言表达的
  你深邃的大眼睛
  此刻看得很远
  当儿子喝完酒踏上征途
  你却没有勇气看儿子一眼

  岁月在你的额头刻下了许多皱纹
  但你的头发却不白
  你从来不提起你过去的事
  后来才知道
  你到过东北
  而且生于一个末落的贵族家庭
  一场灾难把你从城市赶到了农村
  你曾一度忧伤万念俱灰
  生活过多的把许多灾难
  压在了你的肩头
  你还是挺着一付硬硬的骨架
  撑住了许多岁月
  咬着牙把两个儿子拉扯成人
  (你的儿子直到十岁才有户口)
  你说 我这辈子完了
  你们——要给我争气

  关于你  我只能了解这些
  这不能不说是儿子的遗憾和不孝
  但这星点的历史
  还是从母亲伤感的嘴中
  一点一点积攒起来的
  父亲 
  你不要怪我
 
  只是相聚的日子不会远了
  那时全家团圆  还有
  胖胖的孙子亲你的脸
  你的儿子会给你带来几包好烟
  你翘起二郎腿和你的儿子喷云吐雾
  听你儿子讲讲大沙漠讲讲老北京           
  你的儿媳在厨房里正忙着烧菜
  她说要让你尝尝大西北的风味  
 
  你的儿媳不是本地人
  她很怕羞  你总记着
  她第一次叫你爸爸的样子
  晚餐上你的儿媳敬你一杯酒
  你受宠若惊把酒洒了一半
  端起酒杯就要喝
  酒杯还是被你儿子夺去了
  你忘了 你是从来不喝酒的

  你一会儿看看大儿子
  一会儿看看二儿子
  大儿子风度翩翩是工程师
  大西北的风把他的脸吹得老成刚强
  他正潇洒地吐出一口烟
  你说拿烟的姿势正象你

  二儿子文文卓卓读过高中
  他脱下仔装换上了军装
  他有许多事情你弄不懂惹你生气
  不要怪他 他有自己的一些思想
  他说他会给你争气给自己争气
  你也相信
   
  冷不丁小孙子把一块糖塞进你的嘴里 
  你满脸开花抱起他亲他
  你说龙龙吃糖爷爷不吃龙龙吃能长高
  说完用满脸的胡子茬亲孙子胖胖的脸  
  孙子不领情扭过脸去说你的子太扎人  
 
  电视里正放着《望子成龙》

  你哈哈的孩子似的笑着一下年轻了许多
  你说陈佩斯的光脑门很象他父亲
  你一手揽一个儿子问谁最象我
 
  香喷喷的味道从门缝里挤进来
  儿媳在外面喊着 菜好了
  你原想到厨房里露一手母亲不让
  说你的记性不好总把味精当成盐
  菜虽炒得好吃只是油放得多

  鸡鸭鱼肉摆满了桌
  在大家的簇拥下
  你一本正经坐在中间
  你稳稳地端起酒杯象一家之主
  其实那杯酒是儿子
  给你倒是上的一杯水
  大家不说等你说话
  你想了许久还是没有张嘴
  孙子等不及了说要吃鱼
  你借机下台说大家吃吧

  镜头在这里一下定格了
  你现在寂寞的在那小屋里散步
  母亲一定叹息着又在扫满地的烟头

  你自我解嘲的搓搓手
  把烟蒂猛吸两口
  母亲说你晚饭还没吃呢

  是吗
  你转过身来
  柔弱的烛光一下子熄了
  你的背影
  也扑满了整个房间 

      90.3.5(1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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