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海·恩人
留在珠海的最后一个脚印
颤抖在吉大客运站1993年的初春
我的右脚被售票员的一声呵斥
赶到了马路上
找工磨穿的鞋底渗着寒意
左脚还在车门的踏板上沉默着哀求
去广州车费10元手中只有9元
弹尽粮绝治安围追堵截 我必须逃离
这个号称适宜人类栖居的海滨之城
去广州建筑工地投靠灰头土面的亲人
一个女孩的方言让我欣喜若狂叫一声老乡
事后才知她不是湖南衡阳人家在四川重庆
她从口袋里掏出的一小卷钱分我2元
后辗转托一个在珠海找到工作的朋友
去看望那女孩 朋友费尽周折之后
生气的告诉我 她是一个站街的妓女
那已是暮春的一个黄昏 花都市
当时还叫新华镇的一个电话亭
异乡的黄昏雨 围剿着
我在南方流下的第一行泪水
广州·恩师
广州景泰直街 在梦里
一次次长成鲜绿的菜田
偶见蝴蝶飞翔
我跟在一个男人的身后
叫他叶总或老丈人
他的面孔黑皱皱的呵呵大笑
他是一个小学文化没有牌照的黑施工
广州石井人 说普通话像狗撕烂布筋
得意洋洋说我一个四眼仔做了他的
保镖兼助理 整天协助他放线记数填表
他承诺将我培养成像他一样的技术员
时不时钢筋刺伤手掌铁钉扎进脚板
他的绝技是将火柴药
填进我的或他的伤口 点烧
噗的一声飘出夜摊上的烤肉香
他那汗湿的手温和疲惫的眼神
让我思念远在湖南乡下的父亲
他的叹息时不时像啤酒冒汽泡
怎么就没有儿子生了3个赔钱货
我的肩膀搀靠着他的醉意
叫他二声老丈人
像骚痒他的腋脶立马笑声呵呵
广州的夜在醉态的摇晃中瞬间明亮
夏天的早晨从他将一整个只面包
夸张的塞进嘴里开始来临
反手将面包递给我一只
习惯性用手臂把我往后一挡 抢先
跨上脚手架 粤剧从他的口里跑调逃出
16层突然崩坍 他的身影在空中化蝶飞翔
南方的风里除了惊骇我始终流不出泪水
多少年了 那泪水冷硬如结石
疼痛着 排不出我的人生
深圳·恩怨
你像一颗钉子锲进我的眼里
是我在台资骅达灯饰厂打工的第3年
身居主管统帅采购仓管生产三军
由老总直管 我的职位
来自漂泊中修炼的勤奋和隐忍
还有老父亲的教诲：
乡下人弯腰惯了低个头不算啥
工厂在日益成长壮大
感觉自己的职位会直线上升
老板为你介绍：台湾聘来的经理
我终于理解外资厂的潜规则
不可能完全信任和重用大陆人
想起飞鸟尽良弓藏敌国破谋臣亡的古训
我们对视的瞬间你躲闪的眼神
让我明白你看到了我微笑中的针
我们的握手 像偷情的虚情假意和别扭
接下来是例行公事陪你拜访供应商
你自高奋勇当司机 我被迎进会客室
你被挡在门外 门卫的理由司机不准入内
我回头一看乐了 黑瘦偏矮的你结巴尴尬的表情
对方拿来准备排单生产的配件让我确认签名
我恭让给你 并着重将你介绍：新来的台湾经理
如我所料 质量出了问题 老板用台语对你吼
我明白有一半是给我听的，但我仍开心无比
一个河南门卫忘了给老板敬礼
老板觉得威严受损 当即决定开除 由你执行
憨直高大的河南汉子揪着你的衣襟
气愤的诘问如炮弹炸得你魂散魄飞
你的眼睛惊荒孤独如弹孔 我于心不忍呵住门卫
感觉你是老板挡剑的盾
当地派驻的厂长屁颠颠的问是否报警
你默默摇头一声叹息
我开始观察到你的忧郁和说话的小心
你的口袋装着2包烟，掏出1元的多宝衔在嘴上
递给别人时掏出红双喜
中秋节老板大发慈悲 请管理人员上酒楼卡拉OK
你在哄笑中被推上台 唱起外婆的澎湖湾
又在哄笑声中下了台 唱得不好但倾注了感情
我发现你的泪光 那一夜在碰杯的醉意里
你说起你是澎湖人 早己过世的父亲
是大陆过台湾的老兵
说起孤身一人在大海彼岸的盲人母亲
你读书不多，当兵前后为了生活在岛上四处漂泊
你说起妹妹在英国半工半读 眸光闪烁含着愧疚
钱啊 你深深叹息 决心在大陆闯出一条路
中秋之后 订单猛增
大伙开始体会到老板的酒是一种预谋
需要我们冲锋陷阵
电梯被折磨得哮喘 一天罢工八次
车间的灯光连续睁着眼睛48小时
超负荷的出货还是无法完成
流水线的员工疲惫空洞的眼神像缺氧的鱼
推迟船期 我说
你布满血丝的眼睛眨了一下 自掏腰包
叫门卫搬来清凉茶 打风批的女孩
拿着茶来不及喝晕倒在地
推迟船期 我几乎吼起来
你给老板打电话 我听到电话里在歇斯底地的吼
你徒然不知所措 试光的女工
在500W一闪一闪的强光中眯着双眼泪流满面
推叉的小伙子走着走着跪倒在地
高压测试机嗡嗡作响 220V的电压
经过密匝匝的线圈0.5秒升至4500V
击打产品的耐压 我仿佛就是被高压击打的产品
打工生活的梦想和往事突然碰撞短路
下班!我几乎咬牙切齿 你一脸茫然
我啪的拉下电闸 员工轰的一声涌出车间
像逃亡的越狱犯 我蔑视着你走出车间
回头你还在久久呆立 我走进难得光顾的酒吧
关掉老板遥控我的CALL机，望着窗外
深圳繁华的夜色 明天的路在哪里
第二天我将行李打包写好辞呈迟迟来到办公室
压抑的交头接耳声 发现你空着的座位
原来你在老板的斥责声中揽过一切责任走了
窗口 我看到你的背影在拐弯处踉跄一下消失了
老板的再三挽留没有阻止我的脚步
我离开了梦想开花结不出果实的地方
兄弟 这些年 你漂泊在哪里
时不时忆起你模糊的背影
在岁月里像一把生锈的刀子
钝钝的刺痛 我那挣扎中疲惫的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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