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
放下水桶,让它下垂到那空洞的深处
直到再不能下落。回到这取水之道
简单、陈旧,尚未枯竭的泉眼
通往一个我不能抵达的地方
虚构中的国度,或者存在于时间里
有过彩虹般硬朗的天空
倒映着自己的面容,即使一桶水
提升到光亮之中,它依然
有着黑暗时的那种冷冽,被我们
喝下,或者浇灌于果树和田垄上
总之进入我们的身体,又被排放出来
带着体温和无法看见的事物
渗透到地面之下。在這循环的过程中
也许有鸟类和小兽分去了
一杯羹,还有一些在空气间蒸发得
无影无踪。我略微用点力
从这几乎废弃了的泉眼中提上了水
他们说:不能喝,已经被污染。
与友人在微信上谈到
诗之功效后上楼去挖土豆所得
已经收获过一茬,但似乎还有遗漏
如果手摸到了那圆滚滚的身子
埋在看不见的土层下,寂寞的事物
在它的晦暗里茁壮。我有些微的惊讶
像刚才用拼音打出的定义:诗,
对个人有效。一首好的诗,能够抵达
我们愚蠢不能涉及之处,起码不那么明显
我们的蠢行,我们是否能为这行为
而摆脱迟钝的触摸?在能够挖掘出的地方
得到那些食物?这是时间的恩赐:
有种子,在恰当的条件下它就会萌芽
土和水,我把这土豆种到了楼上
即使没有土地可以精耕细作,但让它
活着,简单的浇灌:它有自己的命运
在黑暗中敛结出果实,渐渐膨胀成
沉甸甸的粮食。它无法改变这狭窄的盆栽
但即使是落在浩瀚之地又如何,它
能够占据更加广阔的空间吗?更多的只是
向下,在蚯蚓和蚂蚁出没之处,它有
赞美的甘甜,但也仅仅如此,像枝叶
都是火焰在绿色的风中呈现,而一首诗
写出后会猛然有意外,仿佛被遗忘了的记忆
微波炉使用手册
买还是不买?在旧的丢弃之后
我们讨论了两周:辐射、营养,以及味道
但总归是方便,就像下单后能够送达
家门,我们渐渐习惯于这种购物方式
在一个时代里突然发现生活在异域
物是人非,不,抛下了太多的东西
但人的皮囊还穿戴着(暂时不会弃之不顾)
它装下了太多的风景、幻象和欲望
主要成分是水,所以它有暗中的涟漪
它需要喂:一具体面的皮囊需要种种维护
工具应运而生,作为常见的厨房配置
(当年传说纷纭的稀罕物,恐怖片里的道具:
把一只猫关于其间,而后是一团混乱。)
就像我想起某个遥远的故事,在轻微的
感伤中,我仅仅在想起中走入时间的迷宫?
简单的加热,对于物理学的无知不妨碍
我很快掌握了使用它的技巧:时间和火力
以及适度的耐心,它从里热到外
遵循一个基本的原理,并把这种原理
表达为日常的语言,比如烧菜,比如洗碗
所有机械做到的是否是机器的进化?
我们看不见的东西,却可以煮熟我们的食物
从他们说的能量守恒中扩散出来,一个
奇趣的邪恶故事。少年时候的书中插图
那只微波炉里被禁锢的猫正向外抓挠
每当我听到那种孤独沸腾的声音
在它密封的内部。我把它称之为它的心
不带偏见地辐射于那种被归纳的事物
它足够奉献它短暂的才华:像电
流动于电线的黑暗里,而我们一无所知
秋 风
从一泓肮脏之水成为彼此照见的溪流
也许是来自于我们的善念:
得先有怒目金刚状,端详于这俗世
寄生在这泥塑中,是我们某一刻的执着?
来,或去,墙内外都是同样的天空
风吹过他们,吹过庭院
吹过那些步步莲花上的永生者……
他们被记载,被传播,被我们所羡慕
如果肉体的烦恼
能够像风吹浓了的阳光一样
有种沉重的影子。有人
在晦暗中荡漾着他的嗓子
不是高歌,也不曾引吭
几只鸭子的悠闲让我们指指点点
而它们毫无察觉,仿佛一种怜悯
我看见蹲在我皮囊中的那个人
开方便门?此刻秋日如霜
我睁开眼,看见;我张开口,
说出;我摊开手掌,风涌动——
而转眼悲喜交加,在山门之外
遇见:一首练习曲
1
恰如我在独自的漫步中看见
这低飞的蜻蜓:它沉默,张开了翅羽
用它一贯的姿态。但不如蝴蝶吸引我们的
视线,仿佛它闯入到了镜子的表面
2
所以是沉默的,这蓬勃的云彩
带给我视野中的饕餮
大地之火?倒映着天空的欲望
当我的欲望在渐衰的身体里已经不值一提
3
如果有一个人在此时喊我
像一个影子深深喊我,我会抱紧了
自己。在这人潮簇拥着的街头
我找到了自己:他总是在不断出走中
4
那么记住这些偶然所携带着的
事物,仿佛声音会抵达耳蜗里的客厅
但并不入住,它只是一个访客
渗透,或沉溺在我们蛋白质和水的肉体间
过 河
踟蹰着,也就是这么一个片段
已经融入对岸的那片密林
哦,不,已是此岸。白鹭飞起
但并不是驭鸟而行:我走近,它飞起
这广阔时间的夜景,需要
从这一端往回看,像是无法修复的底片
背景模糊?带着往昔的遗址和风
从回忆的视野里辨认出枯萎之花?
随河水而来,但有船才可渡过
(有人喜欢在月光下的游泳
像是古老之物从水底苏醒过來)
如今一座桥改变这想象的空间
它从虚到实,却也从实返虚
我放弃描述这城市轮廓的勇气
如果这密林已经是被驯服的影子
没有人会惊讶于那造作中的咆哮
白头翁
它不怕我,甚至有着一声声的鸣叫
在熙熙攘攘的街头旁若无人
会有更深的消息传来?它小小的
灵活如风的身体,穿梭在
即将被阳光抵达的枝叶间
它从自己的黑暗里翻出身
遥迢的人群吗?关于美的预言
从来都不曾缺席:当我着迷于
它的邀请,炫耀般的舞蹈早已在别处
碑
从起点到终点,这里概括着
他们的一生:他们世界的全部
都在这些言辞的沉默里
并不出色,也没有多么委婉动人
他们活过,像一阵风一样
从我们的脸上吹过,微微的
战栗,有一阵风曾让我们欣喜
而另一阵风让我们失落
他们沉默,他们的嘴也曾经歌唱
覆盆草
甚至超过了我们的期待
绿色是它的声音,在枯燥的房间里
它的喧哗等于一座田野的移动
下垂,披覆,触摸到这盆的边缘
它的祖国?泥土贫瘠
而雨水狭窄,依赖于我们的浇灌?
这是相互的,假如我把它放到高处
它可以遮蔽书架上的摆设
那些琳琅满目的物件被绿意所统治
或者遮掩了疮痍,葳蕤枝蔓下的垃圾
我无法看见的内部,那些
腐烂和破败事物的真实面貌?
被遮掩,甚至于这花盆的大小
纠结于它们的低垂
在蓬勃中垂下它们的姿态
并非谦卑,假如低头能够仰望
它的浩瀚在于收缩了的世界
一个定位:它被我们放逐在视野之间
晚 霞
说它像什么吧,出乎意料的云
出乎意料的图案,但似乎又在我们的视野
之中
笼罩了整个的苍穹:在城市
它只是一种态度,通往愚蠢而虚荣的夜色
像是我们去往明天的途径
不可或缺,又有不愿言说的歧路
旷日的干渴中,我们
得到终将下雨的保证。就在
未来的某个时候,那些枯萎的植物
将会醒转,那些坠落的飞鸟
将重新得到天空的祝福
而那些被挥霍了的歌声将烟消云散
它们在空气中有着轻微的痕迹
几乎不能获得大理石的肯定
石狮子打着呵欠,这些晚霞倒映着
玻璃,涌动着无法道歉的过去
说它像什么吧,事物的来源
我们认知中那些积极而盲目的动物
它倾斜,这一直不曾掩饰的拼图
欲望中被缺席了的那一抹
盆景之银杏
如果以一种尖锐的方式宣告
秋天的腐败
会萦绕着那烂去的果皮
散发出一种沤肥后的刺激——
童年在乡村时几乎遗忘的记忆
它挑逗我的嗅觉
像一条人迹罕至的小径
尽管就在小区道路的分岔之间
这形成一个惯例,就像是某种禁忌
我们不曾开口说出,但它在,
微黄的扇形叶片即将凋零,
不是常见的那种挺拔和孤峭,
度过漫长岁月的从容,而是被雕塑成
我们视觉里的优雅(袖珍的孤独或辉煌,
吹落在这幽深走廊的拐弯处……)
我惊讶于它的果实,奉献?还是
为了一种脱离?像我们在噩梦之中
期待一个美梦的诞生,
但实际上它并不会发生,
只是坠落、坠落,在时光荏苒的
寒潮中,永无休止地发生
像通常的坠落,是出于一种空虚
风谴责着树叶的瑟瑟声:
从栅栏缺口处跑来的野狗,翘起了
左后腿,制造着它虚无的领地
也许我们从未理解过那真实的树
柿 树
尚未经霜,尽管有了一抹秋意。
它有虚无的吼声,果实表面的斟酌
这缓慢之物
让我们辨认出沉默的力量
起先并不打眼,慢慢就压弯了树枝
这钝滞山石的气势
苦修者压弯了大地?狮子和柿子
一缕微妙的气息越过秋日的溪涧
夏季的干旱还依稀可辨
但累累硕果掩饰这一年的斑驳
岩石高高矗立,视野里
不羁之声音:它披散着这些草木和盎然绿意
在四季转换中有着潜藏的驰骋
放纵这些山道通往远方
村庄匍匐,而人们抬头看见这无法驾驭的
狮子,在瞬间扑入我的肺腑——
一种意志的表达,独步于旷野
柿子在手,宛如狮子在侧
采摘了这甜之酝酿,在日夜交替的
阴影间:这岩石遮蔽着我,行者的冠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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