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油灯
乡村停电,母亲点上
准备好的煤油灯
一家人,围着
一柱跳动的火苗
在昏暗的灯光里,度过
昏暗的岁月
许多年过去
我已迁居城里
每日为生计奔忙
常常累得精疲力竭
某夜忽逢停电
屋子里一片漆黑
打开应急灯
灯光惨白逼眼,有种不真实之感
忽忆起早年母亲端上的那盏煤油灯
昏暗如豆的光线
仿佛一个梦
散发着人世间最温馨的气息
而当时,对此我们竟无觉察
听任时光如一阵风呼啸着过去
风 车
从前在乡下,风车是随处可见的事物
像堂前燕,像靠在门后的锄耙
一架手摇臂旋转的风车
在泥土芬芳的岁月
分离过谷糠、秕子和大米
分离过辛劳、汗水和浅浅的欢笑
如今风车只是一件摆设
摆放在文化礼堂里供展示
仿佛我们度过的日子都被一架风车给摇走了
你无法聚拢那些完整的谷子
你无法复原那些曾经鲜活生动的事物
锄 头
扛着锄头。
一个农夫或农妇扛着一把锄头
這里锄几下,那里刨几下
他用锄头与土地接吻。
多么亲切啊
他看见锄头仿佛看见自己的灵魂和嘴唇。
犁 铧
还有犁铧,还有一头老牛。
浑身污泥的大水牛。
拖着犁铧量日子。
辛劳有多么长。
喜悦有多么短。
收获有多么少。
汗水有多么咸。
石 磨
磨豆子。也磨日子。
石头和石头互碾,碾出来的豆浆
比机器磨的豆浆好喝吧?
石磨不说话。我们也不说话
我们开口就说谎。
还不如不说。还不如用石磨去磨豆浆。
扁 担
一根长长的扁担
须配一副宽厚的肩膀
才能扛起生活之重
能挑百斤以上的重担
在村子里就算能人
那时我的肩膀尚单薄
而负荷已超重
那时,我看到和经历的生活
仍然朴素、粗粝
出门时总需带上一根扁担
随时准备挑回一些有用或无用之物
高 桶
两只高桶作为展物摆放在文化礼堂
我见过这藏污纳垢的东西
小时候在路上迎面碰到
挑高桶的农夫农妇
我总是掩鼻躲开
遭同学讥笑
后来有一次遇上
刚给我们上完算术课的威严老师
转眼间就挑着一担沉甸甸的粪桶到田里去
让我无比惊愕
恰恰是此刻,此刻
生活的真实从一对散发着浓烈味道的高桶里
满溢出来
糖 匠
糖匠是那个隐藏在冻米糖后面的人
我似乎从未见过
我只管吃糖
把肚子撑圆
满足口腹之欲
我肯定与糖匠有过邂逅
但我从未能闻出躲在糖匠身上的甜味
在我幼小的眼眸中见到的大人
个个都长着一张苦瓜脸
怎么能煎出冻米糖
铜 匠
铜匠专打铜茶壶和暖锅
材料用的是子弹壳
子弹壳是父亲1949年4月9日捡来的
那天解放军和国军在老松岭上开战
双方发射子弹无数
子弹射出去了留下发烫的子弹壳
战后,父亲偷偷上山捡了很多
铜匠手艺高超
能把一堆子弹壳变成一只精美耐用的铜茶壶
挂在从楼板横档串下的铁链上
我老家一直沿用至今
仿佛那些逝去的岁月仍在铜茶壶里
山呼海啸斗转星移
织布匠
我把所有见过的
坐在纺车上独自织布的老奶奶
都叫做黄道婆
她们都长成一个模样
慈眉善目
动作缓慢
织出的布匹
都被月光收藏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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