鳌江站
你的游戏那么好玩儿吗?
两个矿泉水瓶被反复摔在地上,
你试探着看我,像是用这一动作
显示你的活力。你觉得它那么有意思。
你沉浸在你的幽闭,毫无征兆地
对着年轻的父母傻笑。
他们认真地觉得你是个聪明的孩子。
并且不断看我,试图告诉我你的聪明。
隔一座坐在旁边的奶奶用力搓着
一个矿泉水瓶。她向下倾力审慎的皱纹
并用另一个瓶子诱惑你,让你过来。
你蹲在那儿,沉入那瓶水的深处。
瓶子里的水,被猛烈翻滚、震动,
被挤压,被控制的激情好像突然得到
释放的出口,喷薄而出。
然后躺在地面上,静静地出神儿。
可能父母还没有了解你的内心,
或者你更为接近纯粹的快乐
他们并没有体会。他们让你赶快过去,
你面对一汪水,捡起空空的瓶子。
催促检票的喇叭反复喊着你的车次。
你们一家人赶忙拉起你和行李,
跑进进站口(通向另个世界的入口)。
你拿着空瓶,被一群人湮没。
2012.4.7
修屋顶的人
大锤凿响屋顶的声音在楼群里回响。
有人骂了起来。这么大的声音,
孩子根本没法睡个下午觉。烦得很。
我挺想打开窗户,跟那个女人说,
昨夜的雨,让我家的天花板洇透了,
还在滴水呢。我也不愿意
让这刺耳的震颤的聲响打乱我。
我上去跟两位师傅说,能不能小点声,
整个小区都因为噪音惶恐。
大锤和钢筋混凝土的碰撞总像危险的预兆。
一个人把住凿子,一个人挥动大锤。
汗水从他们的鼻子和下巴滴下,
摔在凿出的破洞里。“这楼七八年了,
有点裂缝很正常,这个缝也太长了。”
他们一边说,一边凿着。
“小声砸不开,得抡起来呀。”
我在这儿也帮不上什么。也没人理我。
几分钟,汗水也浸透了我。
我再次爬到楼顶,把冰箱里仅有的
两罐啤酒递给他们,“辛苦了”,
他们只笑了笑,并没有说声“谢谢”。
2013.7.2
魏科长
他跟副局长上司说话的间隙
也在偷摸灌着酒。超大的肚子里,
那些可点头却不可信任的指令
随着酒精的麻醉,一点点发挥作用。
他确实是个喝酒的人。
不在乎白酒啤酒,还是其他的什么酒,
他都有精力一口闷下。
喝着喝着,就坐在酒桌旁睡着了。
大家不说话,静静看着他,听他打呼噜。
他睡得越深,大家越高兴。
他坐在那儿,吹着气,呼噜声振动着桌子。
他旁边的餐盘都被震得颠了起来。
大家不再理他了,说自己的话。
他深睡在杂乱的笑话与喧嚣之中,
偶尔的梦话也听不清。
大家又安静下来。
有人问他:你到底有几个?
他回答不上来。大家笑作一团。
颜真卿
他和同伴跳上并不拥挤的地铁
却乖乖坐在两节车厢连接部位的
角落里。一站地之后,
同伴就睡着了。深深的瞌睡
给他带来了乐趣。他歪着头、
咧嘴看着悬垂的头。
两盘衰败的向日葵并不十分活跃地
吸收车厢里的亮光。
他识趣地感到,自己的注意力
并不能成为同伴在意的理由。
他在车帮上靠了一会儿。
本想睡一觉吧,
可他并没有二十郎当岁的瞬间困意。
他先是抻着脖子看车站示意图
然后从沾满石灰的帆布口袋里拿出一本书。
大概五十多岁的专注不同寻常——
他用眼神在漆黑的纸面上刻出了
白色的、硬朗的、深掘石头的笔画。
可能在暗暗叫绝,他抑制不住地抬起手
在空中划动,又用嘴唇舔一下食指
翻到另一篇。他在同伴的沉睡中翻动十几站,
仍然无法停住,直到最后一页
——小字竖排写着:
天宝十四年(755年),
安禄山叛乱,河朔等地均被攻陷,
独有平原坚守不降。
颜真卿又联络各地起兵反抗,
响应者十七郡,
他被推为盟主,合兵三十万……
差点就念出来了,气声顶着嘴唇。
睡意中的同伴没有抬头:“爸,西站快到了吧?”
像梦话,又像责难。
2016
难 题
来到北京,花生和板栗的价格
才被他接受,但实际上,
利润一点也不比在石家庄丰厚。
妻子呛呛着改写城管大队的律法。
在干货、炒货和蠢货之间选择
手推车压着他火辣辣的肩膀。
意外频繁光顾。
他用毛巾去捂妻子的耳眼,
用拖鞋去踢同行的行骗。
可五道口和铁道桥毕竟不是家乡。
忍耐大大超过了预期,
他翻动铁锨用尽沉默的气力。
他不服老。笔直的马路
却比上山走得缓慢。他总是听到
一些新鲜事,又问:自己
不是这样吗?有次听说,
下一代的金榜竟是交叉路口
明码的怀孕。他费解。
最疲惫的不是睡倒路边。
麻烦成为他和妻子深入交往的唯一通道。
大约是凌晨,
他们为儿子腻了的女友买单,
付手推车逆行的罚款。
2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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