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子桐

　　麦秸村

　　1

　　露珠里的花影笨拙的屋脊

　　雨在干草堆上惊起烟尘

　　蜜月已过的新娘

　　倚靠南风盈漾的窗口

　　被“喜”字贴花映红的脸

　　依旧在日子里羞涩

　　2

　　狸猫警觉地叼着一只仓鼠

　　疯女人跑过围堰

　　一闪而逝的神情

　　梦魇般飘忽游离

　　她在落日的屋子里居住

　　幽暗 散乱 披挂着病树的枝条

　　3

　　河边暗自成熟的少女

　　一株含浆的麦穗

　　她频频走入我的睡梦

　　穿着树叶编缀的衣裙

　　我想我们的爱情会像土陶罐上的花纹

　　厮守蝉鸣

　　4

　　可她父亲像阴郁的池塘

　　看上去冷漠孤僻

　　连鬓胡须

　　仿佛刺藤和蒺藜

　　我胆怯 土气 是一只呆鸟

　　心像青灯下的木鱼红得寂寞

　　5

　　在坡上闲逛

　　把下午的愁闷交给青风

　　水鸥斜飞

　　水面光斑恍惚

　　我把影子投进河里

　　流水却不肯带它远走

　　6

　　牧羊人绕过草墩

　　夕光 在他的空酒瓶上亮了一下

　　我也想是一棵鲜草

　　好和羊群一起回家

　　7

　　风吹拂过麦地

　　风吹熟麦地的时候

　　我的心事就成熟了

　　在太阳下泛起涟漪

　　扩散到很远的地方去

　　8

　　雁声敲打越来越深的天空

　　田野 在镰刃上空旷

　　风过树林

　　叶子潺潺流响

　　沿着鸟鸣的梯子我走向秋山高处

　　心里摇着铃铛

　　9

　　脱粒机渐歇的村庄

　　每颗星都是一片

　　亮灯的酒馆儿

　　我在野地逡巡

　　听不到草人儿的情歌

　　坝上人家

　　1

　　早晨村庄弥散水气

　　果实上的粉霜

　　河流在鸟声里丰腴或消瘦

　　我熟悉临河的房屋

　　石阶缝隙长着青草

　　我熟悉藻腥味儿的池塘鸟窠上的清雪

　　一只花猫背上的慵懒阳光

　　2

　　船工站在行走的树上

　　浅棕色肌肤颤动波光的鳞片

　　女人把家长里短编进芦席

　　爬上房顶的四秃不是为了眺望

　　而是晒一晒疏懒的夭性

　　3

　　宫婶总像刚生过蛋的鸡婆

　　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

　　宫叔却似一只封闭的河蚌

　　他们草莓一样青涩而又红润的女儿

　　在城里酒廊和歌吧

　　缥缈着浮靡的气息和一种颓废的红

　　4

　　干燥的土路腾走烟尘

　　曹矮子的拖拉机正开往沙场

　　鳏夫老罗把拌上麸皮的碎草倒进马槽

　　他自己也是一匹苍凉的老马

　　靠青草的影子活着

　　5

　　又是哪家的汉子背起行囊

　　留下女人和院子里的树

　　又是谁的男人踏上归途

　　咽喉哽咽酸楚

　　6

　　在坝上彳亍

　　暮色的长衫绣着几朵落霞

　　铁码头那边

　　我与那秀眉欲飞的少女相遇

　　就像一缕风被另一缕风吹拂

　　碰出悦耳的声响

　　7

　　我们一同躺在土豆地里

　　风中的土豆花

　　多像漫天眨动的星星

　　但什么样的快马能追上爱情的逝水

　　和落花轻柔的脚步

　　雪地里我敞开衣襟

　　把一腔滚烫的浓情在北风里晾凉

　　8

　　谁能说出这孤独的河流

　　土地古老的银饰

　　谁能说出这宁静悠远的太阳

　　星光的穹顶下沉埋的船骨

　　谁能说出岩石的皱纹风的源头

　　而过去的日子不走

　　9

　　堆草的人缓缓抬起头来

　　荒滩上风吹云动

　　哼唱古旧谣曲的老人如一只反刍的公羊

　　浑浊的瞳眸掠过时间的光影

　　我抱紧陶罐里沉落的春雨秋风

　　让柴草的炊烟将一生缠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