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一个人们所谓的消极厌世的人。
　　
　　我会莫名其妙地哭，莫名其妙地笑，在夜深人静时点上一支成熟的烟，看着深邃的夜空，想着白天无聊的一切，突然向黑夜长吼一声，附近阳台有人骂，谁这么晚了还鬼叫，我听了就笑，笑到流出泪来，用舌头舔舔那泪，是咸的……
　　
　　一
　　
　　—，你本性并不坏，苏瑞对我说。我漫不经心地盯着她，朝她脸上吐了一个烟圈，浓烈的烟味呛得苏瑞直咳嗽。我一直吸那种烟草味浓的含咖啡因量大的烟。
　　
　　—，你不能再吸烟，苏瑞固执地说。
　　
　　瑞，你是劝不了我的，我的口气有点轻蔑，我一天抽二十多根烟，连那女人也不再说我什么了。
　　
　　苏瑞是我的女朋友，她长得非常平凡，我只能说她唯一好的地方就是她的成绩很优异，她是个好学生，但这些对我来说并不重要。一个好学生爱上一个坏学生这本身就是个错误。
　　
　　—，如果我成为你的女朋友的话，我会改变你。苏瑞的口气很坚决，眼里充满自信。
　　
　　那你当我女朋友吧，瑞。我看着她笑，笑里不屑一顾。
　　
　　于是苏瑞成了我的女朋友，也许我不是真的爱她。苏瑞没改变我，我依然一天抽二十多根烟，我依然逃课去上网，我依然每天进学校办公室几十次，我依然不要命地喝酒不停地流泪……
　　
　　苏瑞亲生父亲是我后爸，苏瑞的后妈是我的亲生母亲，而苏瑞是我妹妹兼女朋友。
　　
　　—，你不能再放纵自己了，这是慢性自杀。
　　
　　我扔掉手里那截烟头，取出另一根烟，没说话。
　　
　　—，你可以不这样的，你不累吗？
　　
　　我拿打火机，按下去，听见“啪”的一声，一束火苗蹿出来。我死死地盯着火焰，感觉这束小小的火焰在燃烧自己的心，那炙热烘得心绷得紧紧的，我透不过气来，赶忙点上烟，狠狠吸了一口，吐出去，白色的烟雾在迷漫我的视野，那熟悉的味道。
　　
　　—，……苏瑞紧盯着我。
　　
　　请你出去，我要休息。我淡淡地说，没看她。
　　
　　我没听到苏瑞的回答，只听到她起身时衣服磨擦的声音和轻轻的脚步声，最后是关门声，也是静静的，诺大的房间一下空落起来，静得让人窒息。我疲惫地摊倒在椅子里，让眼泪放纵地流，狠命地吸烟，和着泪吸。我拿起桌上的懒散的笔，继续我灰色的文字。
　　
　　二
　　
　　那个被我叫做爸爸的男人死后不久，那个被我叫做妈妈的女人嫁给了那个他们让我叫后爸的男人。那个叫后爸的男人有一座占地面积十分庞大的、亮得发光的豪宅，一条条走廊像迷宫似的让人找不到回房路，墙壁金黄得让人眼睛刺痛，穿着拖鞋可以在地板上溜冰。那座豪宅是我以前那窝的几十倍大，那个叫后爸的男人还有几辆奔驰车，还有一片绿得发油的草园，很大很大。那个被我叫做爸爸的人死后一百多天，我和那个被我叫做妈妈的女人搬进了那座豪宅，和那个叫后爸的人还有她的女儿住在了一起。我选择了一间最小的房间住下，但那个房间仍比我以前的房间大好几倍，我从一个贫儿变成了一个小王子，我终于相信《王子与贫儿》这个故事的真实性了。
　　
　　搬进房子的第一天，我叫了那个男人一声后爸，我便拥有了一架作家备用的袖珍录音机、一台笔记本电脑和一支价值一千多元的钢笔，我也有了可以随便开奔驰出去兜风的权利。我死去的爸爸给不了我这些，也给不起。那个叫后爸的男人看了我写的文章，用他那胖胖的手拍拍我的肩膀说，你的文字很优美，你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小说家的。这简直就是屁话，我知道我自己的写作能力有多强，尽管每次我交上去的作文都上不了及格线，理由是我的文章太极端、太悲观，我写下的是自己的心里话，而我决不会出卖我的文章，就像我不会出卖自己的灵魂一样。
　　
　　“那个女人”渐渐取代了“妈妈”这个名词，那两个字在我心里逐渐模糊下去。我讨厌女人，尤其是对爱情不忠的女人。我承认我是搬进这座豪宅后慢慢变坏的，这全是她的功劳。我示威性在她面前抽一根又一根的烟，那个女人不会阻止我，只会看着我一直流泪，我别过脸，尽量不看她，我怕我会忍不住想认输。
　　
　　被我叫做爸爸的那个男人是在一个很肃杀的暗夜从五楼的阳台上跳下摔死的，在这之前我没见到他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那天晚上，大家都睡得很沉，没人察觉到一个男人在自家阳台上做自由落体运动。直到第二天吃早饭，我发现那个叫爸爸的男人不见了，接着便有几个警察敲门进来，那套曾经让我向往的绿色制服就在那天变得格外刺眼。有液体从我眼里落下，听说，那个叫爸爸的男人留下一张遗嘱，那张遗嘱上写着什么只有那个女人和那个叫后爸的男人知道。我没有爷爷奶奶。
　　
　　苏瑞是那个后爸的女儿，她的妈妈是得病死去的。听说很早以前就有算命先生说她妈妈的命很短。苏瑞过着小公主一样的生活，但她从不安于现状，家里请了很多个佣人，可她的房间一直由自己收拾，她自己涮碗洗衣服。总之，苏瑞是个单纯得令人无奈的女孩，可我想不到这个蠢女孩竟会爱上我，当上我的女朋友。
　　
　　我和苏瑞天生就不是一对，她是好学生，而我是坏学生；她很简单，但我很复杂；她长得太平凡，而我长得不平凡。
　　
　　—你真的很酷；
　　
　　—你很有个性；
　　
　　—我喜欢你；
　　
　　我的身边经常会围着一群献殷勤的女生。
　　
　　三
　　
　　我渐渐地发现了自己的改变，那时苏瑞已经当了我好几年的女朋友了。我的抽屉里放着初中、高中的毕业证书，而苏瑞的抽屉里多了一张XX大学的毕业证书，很有前途的一所大学，而苏瑞也因此进了一家很有前途的公司，当上了经理。而我只能靠着自己的文字混口饭吃，每交上一篇自己写的文章，然后看着自己的文字被映在那本有黑色封面的刊物上变成铅字从编辑手中接过几张映有伟大人物头像的纸币时，心里总感觉一股刺痛，我出卖了自己的灵魂。
　　
　　后来，我发现自己抽烟的次数越来越少，除了写文章和接过稿费后习惯性的点上一根烟，我几乎不抽烟，我发现自己也不再放纵自己边喝酒边流泪了。那个女人真的做到了吗？她真得改变了我吗？我打了一个冷颤，我必须离开她，在她成功地改变我之前离开这个可怕的女人。
　　
　　—，喝杯鸡尾酒吧。苏瑞敲开我的房门，手里端着一杯红色鸡尾酒。
　　
　　放那吧！我冷淡地应了声，眼睛始终不离开电脑屏幕。我突然想到我必须跟苏瑞说一件很重要的事。
　　
　　我们分手吧！我突然冒出这句话把她吓跳，我的双眼没看向她，但我能感觉到旁边的她颤动的双肩和加重的呼吸声。
　　
　　我做错什么了吗？她的声音在颤抖。
　　
　　你什么也没错，只是从一开始我就没喜欢过你，你说要改变我才让你当我女朋友，可事实上你没有改变我，从自己的话里，我没有听到任何感情激调。
　　
　　不对，你一直在变，只是你自己不想也不敢承认罢了。
　　
　　我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她的眼圈发红，我感觉到自己心里的痛。
　　
　　我没变，我就是个坏男人，你改变不了我，我也不想改变，我这样很好。
　　
　　你在欺骗你自己。苏瑞的眼泪从眼眶中掉落。
　　
　　放了我吧，瑞，你出去吧！我无法正视那刺人的白色液体。
　　
　　……
　
　　出去，我突然吼了一声，拿起身边盛着红色鸡尾酒的酒杯用力往地上摔，杯子摔得粉碎，红色的液体淌在地上，我看见苏瑞缓缓蹲下身，用手拾起了地上的碎片，泪从脸上划过，滴落并渗入酒内，红白液体交融在一起，一块玻璃碎片划破苏瑞嫩白的手，苏瑞麻木地拾着碎片，似乎没感觉到疼痛，任由一滴鲜红的血流落，毫不知耻的和那泪和那酒纠缠在了一起，我只能庆幸自己没喝下那杯用血和泪混合而成的酒。
　　
　　四
　　
　　我和苏瑞最终还是分手了，我开始发疯地抽烟、渴酒、流泪。活得很累，有时莫名地想放弃些什么，但我不想输给这个世界。心里突然变得空荡荡，莫名的失落。
　　
　　酒精麻醉了我的整个脑子，我晕头转向地走在坚硬的踩不出足迹的柏油路上，据报道，今年夏季，全球普遍高温。该死的大火球在每个无知的骄傲的人类的头上肆无忌惮的邪邪的闪耀着，有种高高在上的感觉，我急着想离开这个有着令人作呕的气息的街道，回到自己的屋里，我刚从编辑手中拿到几百块的稿费。
　　
　　我的双眼麻木地盯着面前，苏瑞和一个矮个子胖男人肩并肩走着，那该死的令我头晕脑涨的酒精促使我的神经发生了错乱。那一刻我真的是疯了，是的，疯了。我冲到那个男人面前，没有思想，只感到了自己手上传来的木木地疼痛。接着，我看到那个男人缓缓地倒在我的面前，令人反胃的黑红色的液体从他的头上流出，划过脸，滴在米白色的地面，我看了一眼旁边瞪大双眼的苏瑞，感到自己的肠胃翻江倒海，脸上有冷汗流下，我转过身，没命地跑……
　　
　　我把自己绻缩在角落，感觉屋内的空气一下降低了几十度，冷得让我瑟瑟发抖，如果那男人死了，我将为此付出代价，直到现在我才发现自己怕死得可笑，那个女人关我什么事，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我狠狠地吸了一口烟。就在这几天，我只能疯狂地写着灰色的文字，绝望的等待那刺眼的绿色再次出现在我的眼帘。然而一切都很平静，几十天过去了，没有任何要出什么事的征兆。
　　
　　架架架。
　　
　　我看着房门，敲门声使我的神经一下绷紧了，我绝望地靠在墙角，我真的不想坐牢，更不想死。我没回答，但那扇门很主动地开了，我垂下一直以来强装骄傲的头。
　　
　　—，是那个女人的声音，我惊愕地抬起头，她手上拿着一张跟血一个颜色的贴子和一本很精美的日记本，那日记本是苏瑞的，我见过。
　　
　　一，苏瑞后天早上结婚，这是请柬。她让我在结婚时把请柬给你，但我觉得现在给你比较好。那个女人说着把那张红色递到我面前。我冷冷地看着请柬上用金字写着大大的“喜帖”两个字，那叫苏瑞的女人从分手那刻起就与我无关了，可我还是隐约听到自己心碎的声音。
　　
　　这是苏瑞的日记，你看了以后就会明白一切。那个女人说。
　　
　　我没接，那里面写什么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为什么要看？
　　
　　谬一，你什么时候才能学你爸做一回真正的男子汉！你不想要自己的幸福还要毁了苏瑞的一生吗？那女人突然对我吼起来。我抬起头，满是惊愕。从那个被我叫做爸爸的男人死后，这个女人再也没在我面前提起他，也再也没对我吼过。
　　
　　我和你爸还有你后爸从小青梅竹马，一起玩到大。当时你爸和你后爸一起追我，后来我和你后爸好上了，可你姥姥姥爷极力反对，原因是你后爸太穷了。于是我就凑了一些钱让你后爸到城市去发展。就在你后爸外出不久，你爸告诉我他得了不治之症，请求我嫁给他，圆了他一生最后一个的梦。我当时信以为真便答应了他，可没想到这一切都是你爸算计好的，他没得什么不治之症，那家医院的检查表是假的，但那时已经生米煮成熟粥了，我只能认命，而且你爸对我确实很好。你后爸知道我“背叛”的消息后很气愤，他呆在他打工的城市发誓不再回来，并在那边娶了一个富家千金。再后来，我和你爸也进了城，却阴差阳错的来到了你后爸所在城市。尽管那时我和你后爸感情还在，但那时我们已经成熟了，都理智的控制了自己的感情，不再往来。
　　
　　你后爸的妻子死的消息我们很快得知了，那时你后爸非常消沉，你爸看出了我的担心，主动让我去安慰你后爸，其实当时他就已经想到我和你后爸会旧情复燃的，但他选择了成全我们。你爸在临死前留下的那张遗嘱里只有一句话：梅，我死后你跟了棋吧。我对不起你们。
　　
　　我和你后爸最终能有情人终成眷属全是因为你爸的成全，我并没有恨过你爸，他是一个了不起的男人。
　　
　　我第一次从那个女人口中知道了关于他们的故事，我抬头碰到了她的眼，她已是泪流满面了，脸上却流淌着幸福，是的，她是幸福的！
　　
　　你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我听见自己的声音竟有些柔和，她站起身，走出去。
　　
　　一，瑞在等着你。说着带上门。
　　
　　我抽出一根烟，点上，狠吸一口，随手翻开那本日记本。
　　
　　我和一恋爱了，我真的好开心。苏瑞写。
　　
　　……
　　
　　一说要分手，我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一会那么生气。一说我没有改变他，他在撒谎，他一定是发现了自己的改变，他不想向我认输才会说要和我分手，一为什么要这么傻这么倔呢？我是真的爱他！
　　
　　……
　　
　　总裁突然向我求婚了，我不喜欢他。他追求我好久了！他说让我陪他上街，我没法拒绝。我看到一走过来，犹豫着要不要躲开，一突然冲过来一句话不说把总裁打了一顿。我看见总裁全身淤青，反胃的血从他头上流下。他缓缓地倒下了，那时我又害怕又惊喜。一是因为我打人的，这证明他的心里还是有我的。为什么要逃避呢？
　　
　　……
　　
　　总裁并没有受什么重伤，但他说要以故意伤人罪把一告上法庭。我乞求他不要，但他说除非我嫁给他。我真的不想嫁给他，可是我更不想看到一坐牢。为了一，认命吧！只希望一能过得好！可是一，你什么时候才能不自欺欺人呢？
　　
　　我突然感觉到自己手上的灼痛，那根烟已经烧到头了！我扔下烟头，脸上痒痒的，一抹，满脸的泪水，这才发现那本日记已被浸透。
　　
　　五
　　
　　我睁开惺忪的双眼，拉紧的窗帘，关紧的房门，停止工作的白炽灯，一屋子的昏暗。还是晚上吗？我从床上下来，拉开窗帘。一束强烈的白光涌向房间，刺痛了我的眼。日历清楚的写着：2007年10月25日，不知不觉我竟熟睡了两天。
　　
　　我站在穿衣镜前，看着面前胡子拉渣，衣冠不整的男人：俊秀的脸无精打采，两只无神的空洞的眼，稍长的邋遢的发。竟然堕落到如此地步，我苦笑。
　　
　　我的眼触到桌上那张红帖。早上10：00？我看了一下闹钟，9：30。
　　
　　“谬一，你什么时候才能学你爸做一回真正的男子汉！”那个女人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苏瑞”，我轻轻吐出这个名字，我欠她的实在太多了。
　　
　　我把自己打扮得精神后就不顾一切地奔向教堂，那里有一个女人在等着我。不远处教堂里，结婚圣歌充斥着我的耳。当我停在教堂门口时，那个男人肥胖的手正握着苏瑞的手。那几克拉的钻戒在阳光下格外显眼。
　　
　　“新娘激动得哭了”礼堂下有人说，借着日光我看到了苏瑞眼中的泪，除了我和苏瑞，谁也不会懂得的泪。
　　
　　“等一下！”座下一阵喧哗，教堂里所有的目光都投向我。我看见那个男人看见我后变得苍白的脸，看见苏瑞悲喜交加的神情。
　　
　　苏瑞，你只能做我的新娘！我走过去拉起苏瑞的手，冲出门口，我平生再也没有跑得如此快过，但却能清楚的感觉到身边苏瑞灿烂的笑容和幸福的气息。幸福原来可以这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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