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　岱

　　前些日子在中国的银幕上和电视机里，放映过由英国作家哈代的小说改编为电影的《苔丝姑娘》，观众看了之后有不同的反应，因此报纸上也对《苔丝姑娘》的命运究应如何看待的问题，热闹过一阵子。顿时间，英国的大文豪哈代险一险在中国成了问题人物。这也许是哈代的命运吧，当年小说出版之时，英国的读书界里也掀起过一阵喧嚣，特别是受到批评家的攻击，认为哈代的《苔丝》与《无名的袭德》不啻是洪水猛兽，伤风败俗，破坏了社会的伦理道德，因之应该给予严厉的斥责，其势之甚，逼得哈代不得不暂时搁笔，不敢再写小说，而只得用写诗来唱出时代的悲歌。

　　文学评论家迈克尔·密尔盖前后写过两本关于研究托马斯·哈代的书，前一本《托马斯·哈代的小说家事业》曾经详述过哈代每一部小说的创作渊源。最近出版的《托马斯·哈代传》则专谈小说家的生活与社会背景，其特点则在于不剖析小说的创作，毫不牵强附会地用生活来鉴定作品，同时保持了哈代一生艺术创作的完整性。密尔盖在本书中强调了一个命题，即哈代的特殊气质影响了他的诗歌及小说，往往使读者以为这些都是过份悲观颓丧之作，而实际上这却正是哈代寓意之所在，旧世界不足留恋而已。

　　密尔盖在哈代的事迹中，发掘了连哈代自己也未能见到的内在价值，用简洁利索的笔调写出了一部公平敏锐的传记。他引用了哈代以他的第二位夫人弗洛伦丝名义出版的自传中的结论，即哈代是“一位伟大的作家，却不是一个伟大的人物”。他坚决批评哈代不应向资产阶级评论家示弱，夸张了自身的教育，缩小了他那农民的低微出身，和辩护了作品中所揭示的社会现实。哈代终究是个为读者所同情的伟人，即使在最沉重的社会压力下，他始终保持作为作家一己的尊严，迷恋于他对一切所谓不贞之情的故事，把文明人所能接受的“情欲”，写成为冷酷、灭绝人性和不人道的行为。他不是为了哗众取宠，而是针对恶劣虚伪的现实，向之迂回进击，使其丑恶暴露无遗。

　　传记的读者很难想象，哈代怎能号称“幸运儿”呢？他在小说中写出如《卡斯特桥市长》《苔丝》和《无名的裘德》中的悲剧人物，而且与这些悲剧人物同命运。但是密尔盖分析了哈代的一生(一八四○——一九二八)，出世时固“不比一棵白菜值钱”，可正因为这一贫苦的幼年，锻炼了他顽强的求生意志。他敢于违反传统习俗，不肯继承作石匠的父业，而在伦敦的茫茫人海中从事艰辛的文学创作。他貌似狡黠，采取逆来顺受的策略，但是他的坚韧不拔的意志，从未对任何袭来的力量作寸步的退让。他的处女作《穷人和贵妇》惨遭失败，逼得他几乎重操父业。但他顽强地把这部写实的小说化整为零，在以后的小说与诗歌中予以重现。他曾经听从批评家梅瑞狄斯的劝告，把这部小说重写为受人欢迎的小说《非常手段》(一八七一)，从此他不再搁笔。成名后，他不虚张声势，免于重蹈《卡斯特桥市长》主角趾高气扬的覆辙；反而回到故乡多塞特郡，默默地坚持他的创作生涯，度过他艰辛屈辱的余年，避免了他的另一部小说《回乡记》那种惨酷的结局。

　　纵观他一生的事业，可以说他从未失败过；这证明他那逆来顺受的策略和坚韧不拔的意志，施展得十分成功。每当他写不贞之情的作品受到舆论攻击时，他毫不吝于接受主编人的要求，把原稿从事删节修改；可是在小说出版时，他一定恢复作品的原来面目，决不含糊。他对自己的创作一丝不苟，对十九世纪的社会习俗，则使用适当的策略、找寻挑衅和揭露的机会。

　　这部传记历述哈代颠沛流离的生活。命运好象专和他开玩笑，他的每一努力似乎只增加他的凄惨境遇。他从一个小镇迁到另一个小镇，总舍不得远离故乡，因此他的小说“浓郁地沉浸在回忆与他从观察得来的启示之中，这里面所描绘的家族关系和本地风俗传统，每每与他的想象难以区分。”哈代以他超人的记忆力与丰富的想象力，写下了大量错综复杂的生活横断面，并能独辟蹊径，自成一体。

　　哈代传记的优点是既可作为哈代实际生活的指南，又是一部敏锐的评论之作。作者密尔盖长期以来，对哈代的每部作品从事详尽的研究，又十分熟谙哈代的生平事迹，因此在关键问题上能判断出哈代所不愿读者探知的内在实质。譬如，哈代的第一位夫人爱玛·吉福特并不象哈代笔下所说的那样和哈代感情上无法调和，从密尔盖的研究所得，她倒是一位值得同情的妇女。事实是哈代仇视这个旧社会，每每在家庭中只顾驰骋于一己的精神生活，而使妻子遭受无端的冷遇。从而得出本书作者的另一结论，哈代在亲人的眼中不是什么伟大人物，但他众多的作品和深邃的哲理，使他无愧于为英国文学史上的一位伟大作家。

　　托马斯·哈代的作品，可以分类为四：性格和环境小说，如《苔丝》等，这六部是他的主要作品，都引起或大或小的争论；罗曼史小说五部，爱情与阴谋故事五部，这二类是为谋生赚钱而写的；最后一类是诗集四部和史诗剧三部。(Thonas Hardy，by MichaelMill－gate，RandomHouse，N.Y.，837pp.llustrat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