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生命中一段难忘的经历。
　　
　　这段经历让我刻骨铭心，就是在我已接近知天命之年的今天回忆起来仍然如在昨日。
　　
　　这是我的初恋。虽然，那时我们还不懂什么是爱情。
　　
　　在我上初中的时候，喜欢上了坐在前排的一个女生，女生叫苇，跟我同村，比我大一岁，从小学一年级开始，我们就同校、同班上学。苇高高的个子，如一株亭亭玉立的芦苇，白白的皮肤，才十五、六岁，已发育得有模有样。尽管长相一般，细细的眼睛，嘴还有点瘪，下巴也稍尖，可不知什么原因，我俩竟鬼使神差地好上了。我们都隐隐约约地知道这种好不是一般的同学之间的好，虽然我们还不知道这是一种情窦初开的男女之爱，但我们都被这种朦朦胧胧的男女之间相互吸引的感情迷醉了。上课时，我会常常盯着苇的长长的辫子走神听不进老师的讲课，而苇也会时不时转过头来对我会心一笑。下课时其他同学都出去了，唯有我们两人留在教室里窃窃私语。那时晚上学校上自修，我们就约好一起到校。我的家跟苇的家不在一个生产队，有时我晚饭吃得早，有时她晚饭吃得早，为了能知道谁已先去学校，我们就约定先到的人在交叉路口放上一块砖作为暗号。下自修时，我们往往都要互相送上一程。那时，女孩子喜欢用手帕。有一天晚上上自修时，苇把我喊到教室外面，将一个用手帕包着的圆圆的东西塞到我的手中。下自修回到家中，我打开手帕一看，是一只熟透的桃子！闻着那桃子和那手帕的香气，我一个晚上都未睡着觉。
　　
　　但我并不知道，这就是我的初恋。
　　
　　知道“谈恋爱”这三个字，是在初中要毕业的时候，而且是在老师严厉地处理我们两人的时候。那时，县城的电影院里正在放映电影《杂技英豪》，这是一部风靡一时的影片，我们听说后也禁不住诱惑，两人未经请假就偷偷地骑着自行车来到县城电影院看起了这部电影。电影确实精彩，我们两人第一次出来也很激动。然而第二天到校后，老师就将我们叫到了办公室，让我们交代昨天在哪儿的。我和苇都不敢说真话，又不会说谎，支支吾吾半天讲不清楚。老师一拍桌子，大声吼道：“你以为我不知道？早有人向我报告，你们是去县城看电影！小小的年纪就知道谈恋爱，真是太不像话！好好做深刻检查，不然把你们的家长叫来！”我和苇耷拉着脑袋走出办公室，来到教室呆呆地坐在座位上绞尽脑汁写了几张纸的检讨书，又在全班同学面前做了深刻检查才算过了关。
　　
　　但因为这次事件，全校的师生（也就十几个老师、一百多学生）都知道我和苇在“谈恋爱”了，我的父母和她的父母也知道我们在谈恋爱了，甚至全大队都有不少人知道我们在谈恋爱。我们很羞愧，感到无脸见老师，无脸见同学，无脸见父母，无脸见大队里那些知道这件事的熟人。好在初中很快毕业了，我们很快离开学校了，我和苇也分开很难再见面了。特别是我们分别到两个相距较远的乡镇中学上高中后，就更难得一见了，以致后来几乎就断绝来往而形同路人了。
　　
　　再次相见是在我师范毕业走上中学教师岗位以后。那时苇也已顶替她的父亲做了一名小学教师。那是春天的一个礼拜六的下午，阳光灿烂得让人心中像有什么东西要蓬勃生长。我陪伴同事到一所乡村小学去看望一位朋友。刚进校门，正好下课铃响，远远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手拿书本、粉笔盒，从一间教室里走出，背对着我们在走廊上袅袅婷婷地走进办公室。我没有多想，在我的印象中，这所学校没有我的熟人。同事领着我也走进那间办公室。见有外人到来，坐在办公桌前埋头备课、批改作业的老师都抬起头来。有人认识我的同事，主动跟他打招呼，同事询问他的朋友在不在，他们告诉他不在，刚刚外出有事了。
　　
　　同事没有遇见他的朋友，而我这时却意外地见到了苇——那个熟悉的身影原来是苇！苇也认出了我，一时惊奇得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你——你——你怎么到这儿来了？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意想不到的重逢让她有点手足无措，脸颊绯红，不知是向我迎过来呢，还是就站在那儿招呼我。同事和其他的老师也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我们。我和苇都忽然有点不自在，互相打过招呼又平静了一会儿心情后，像两个普通的熟人一样坐着闲聊了起来。大约半个小时后，我起身告辞。苇送我到校门外，两人都默默地，谁也不说话。同事看出点意思，装着上厕所避开。还是我先开口：“这么多年，你还记得我……我们还能像过去那样吗？……”苇没有回答我，只是用一双眼睛看着我，那双眼睛虽然不大，但却脉脉含情，让你感到久别的幽怨、相思的热切、重逢的喜悦。望着这双眼睛，我的心中爱潮汹涌。我读懂了她的这双眼睛，我不需要她回答我什么了！我知道，我们都长大了，不再是十五、六岁的少男少女了，我们都成人了，我们懂得爱、需要爱也知道珍惜爱了！
　　
　　以后我和苇就真的成了一对恋人。我们常常约会，不过既不到她的学校，也不到我的学校。我们还不想对外公布，我们也还没有跟双方的父母公开。尽管社会上有一些传言，人们背后有一点议论，我的父母也问过我几次，但我都未有明确的表态。我们还想再多增加一点了解，毕竟六、七年没有过交往和交流。每个周末的晚上，我和苇都会见一次面，我们在田野小路上散步，在河边树林里交谈，偶尔也会骑上自行车到县城的电影院里看场电影。我曾试探着问苇：“你的父母会同意我们的事吗？”可苇从未给过我回答，我也不逼她。但苇有时好像有什么心事似的，半天不说一句话，这让我又有点不放心，但我也不便追问，也许她有什么难言之隐，她既不想说，我又何必一定要知道呢？相爱的人也是可以保留一点个人的心灵空间的。
　　
　　有一天夜里，我们从县城看完电影回家，时间已经是十一点多钟。我骑着自行车，苇坐在车后座上，她的前胸差不多就靠着我的后背，但似乎又有意保持一点距离，只是在路道颠簸的时候，她的胸才会一下一下地撞着我，以致就紧紧地倚伏在我的身上，双手抓着我的衣服，以防跌倒。我一方面激动地体味着她的撞击、倚伏所带给我的异样的感觉，一方面又丝毫不敢大意小心翼翼地骑着自行车。公路上不时还有汽车从身边呼啸而过，强烈的汽车灯光晃得人眼睛发花，汽车卷起的气流和砂石路的沙尘向你迎面扑来，让你心惊胆战。每当这时，苇就会紧紧地抱着我。在终于离开了公路转向乡间道路时，我的一颗紧张的心才松弛了下来。苇也坐得端端正正，手也从我的衣服上松开，又跟我保持那么一点距离了。
　　
　　这条乡间道路通向我和苇的老家。正是麦收季节，道路上堆满了新鲜的麦草，一股清新熏人的气息在夏夜里流动。月光不甚透明，如给夜空涂抹了一层白乳。路边的杨树上有鸟在扑棱，远处的水田里有蛙在鸣叫，自行车的车轮碾压着麦草发出清脆的响声，一切如天籁之音。多好的夜晚！多么适宜于恋人的夜晚！可不能辜负这样美妙的夜晚啊！我对苇说：“我们下车走走好吗？”苇说：“好的，我们走走，你也累了。”我推着自行车和苇肩并肩地走着。我试探着伸出手揽住她的腰，她没有拒绝，突然地，我扔下自行车，猛地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她一点没有思想准备，脚下一滑，我们一起跌倒在一座草堆旁。但我们谁也没有松手，反而搂得更紧了，听得见双方急促的呼吸。抱了一会儿，我们松开手，互相看着对方，然后，我们开始接吻。这是我跟苇的第一个吻，也是我第一次跟一个女人接吻。我不知道接吻是什么滋味，是什么感觉，只是很多次在头脑中想象它一定非常美好。我也早就想跟苇接吻，但每次跟她见面，我都会打消这非分之念。今夜这月光，这鸟叫，这蛙鸣，这麦草的气息，让你难以自持啊！这是爱之夜，这是吻之夜啊！我把我的处子之唇向苇亲过去，苇也仰着头把两片美唇向我迎过来，她的眼睛微微地闭着，鼻子里呼出轻柔的气息。我猛地吻住苇的嘴唇，啊！那两片嘴唇好烫好烫！像有一团火在燃烧，从嘴唇一直燃烧到心里；又像有一道强电流突然从我的嘴唇通向全身，让我颤抖得热血沸腾！这烫，是火辣的；这烫，是炽烈的；这烫，是温柔的；这烫，是甜蜜的！这烫，是一个恋爱之中的女子向她心爱的人儿奉献出的全部的爱的热度啊！
　　
　　在那个夜晚，在那个乡间道路上，在那堆散发着熟麦清香的麦草堆旁，我第一次接吻，第一次跟我初恋的女友接吻。我们吻了多久，记不清了，可那初吻之烫，却如烙铁烙在我的心上，二十多年之后的今天，我仍然感受得到它灼热的温度。然而，给予我这样一个热吻的苇最终却未能成为我的妻子，虽然最直接的原因是她父母的反对和阻挠，但也许我们确实无缘，更何况强扭的瓜不甜，我们都不是敢于跟家庭决裂的叛逆者。
　　
　　现在，我写出我记忆中的这一段初恋故事，我写出我生命中的这一个滚烫的初吻，目的是要留住人生的美好。也许我的妻子看到后会有些不快，也许我的女儿看到后会嘲笑她的老爸，但我有心理准备，我也相信，妻子会宽容我，女儿会理解我，我更相信，一切美好的东西既可以珍藏在心中，也能在阳光下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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