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一个习惯写信的人,在我的印象中,我的家人也很少给我写信。平时,我们的联系都是打个电话报下平安而已。让我没想到的是,我竟然还保留着这样一封十九年前的珍贵家书。
重新展读这封家书,不由得感慨良多,这封家书背后的辛酸故事,也不由得浮现在我眼前。
1995年9月,我在福建长乐机场的建筑工地上做小工。一天,一个老乡转给我一封信,信是在深圳市松岗镇打工的妻子写来的。这时,我才知道妻子因为我出来打工好几个月了,连一分钱也没能寄回家,为了能赚点钱给家里买农药化肥和缴欠下的农业税双提款,只得把刚两岁的儿子托付给了阿公阿婆照顾,自己跟随老乡到广东打工。而妻子不知道的是,我当时因为工地很少有活做,经常是干一天活要停三天等工,弄得自己都是吃了上餐愁下餐,哪里还有钱寄回家。妻子在信中诉说了她一个人在异乡打工的种种不便与辛酸,同时又说广东这边的工厂很多,希望我也能到广东打工。读了妻子的来信,我当即便从福建赶往深圳与妻子相聚。在当时,全国都流传着一句话,“东西南北中,发财到广东”,然而,我的到来,迎接我的并不是遍地的“鲜花与黄金”,而是一个多月都找不到工作几至流落街头的窘境。后来,妻子向工厂主管求情,我终于进了她所在的制衣厂做杂工,每天加班到晚上十一二点,但一个月工资只有四百五十元,除去日常开销,每个月都所剩无几。
一转眼就快到春节了,由于我进厂时间短,没有攒下钱。但一看到携带着大包小包往家赶的工友们,妻子就不禁想起远在四川中江县老家的儿子,坚持要回家过春节。我拗不过妻子,只好天刚亮就从深圳松岗坐车去广州火车站买回家的车票。在广州火车站,我排了整整一天的队,一双脚都肿了,也没能买到一张回家的火车票。不得已,只好第二天接着排队买票。为了省下晚上住宿的钱,我打算就在广州火车站过夜。没想到的是,像我这样的人很多,更没想到的是,一整晚都有治安人员来驱赶我们,我们就一会儿在候车室外的大屋檐下坐,一会儿又被赶到火车站对面的流花车站的空地上。困了,就躲到墙角蜷缩着打个盹。到了后半夜,冷得实在不行了,就站起来不停地跳啊跳驱寒。好不容易熬到了天亮,一大早,我们就又挤到售票窗口去买票。但还是晚了,窗口早就排起了长龙。这一天,我依然一张票也没有买到。
妻子只得打消了回老家过春节的念头。我们去邮局寄了一些钱回家,顺便写了一封信给阿公阿婆。写信的时候,我一直不知道该对阿公阿婆和儿子说些什么,最后,只好编了一个工厂货太多,要很晚才放假,我们赶不到家的借口。我趴在铁架床上写,妻子就坐在旁边不停地流泪。这是我第一次给家里写信,时间是1996年2月10日。
工厂放假后,食堂也不再提供餐食,我和妻子就买了一个煤油炉自己生火做饭。春节那天,我们俩用炉子炖了一锅白菜猪肉,算是过节了!
吃饭的时候,泪水一直在妻子的眼眶里打转。
春节后不久,我们收到了家里的回信。
信是阿公写的。虽然不长的一封信里有不少错别字,语句也不是很通畅,但意思还是很明白:
“蒋明吾孙并桂英孙媳 :
你们好!(你们)寄的钱及信均受(收)到。匆(勿)念。
我和你阿婆都很好。俊俊也很好。
你们在信中说,今年过年太忙就不回来了,这样也好,省得在路上来来去去太会(费)力。在外面挣两个钱不容易,就不要浪会(费)在路上了。我们听昌盛他们说了,过年回家好难买车票,车子上又挤得很,你们不回来也是好事,免得去受那个罪。一切都要以工作为重,我听说找工作也很不容易,你们就安心工作吧。我和你阿婆都还动得,能做一年就做一年。你们在外边(面)也要多保重自己的身体,天冷的时候要多穿两件衣服。
另外,农业税双提款也补交齐了,你们就不要挂念了。
俊俊娃现在长大了,长高了不少,很懂事,有时候还会帮着我们扫地。只是这娃儿很想他妈,老是看见同桂英差不多(年纪)的(女)人就会叫人家妈妈。大家都很喜欢他。
……
家中一切都好,你们不要挂念。
阿公阿婆
乙亥年农历正月初十
(1996年2月28日)”
当妻子读到“看见同桂英差不多(年纪)的(女)人就会叫人家妈妈”这句时,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哪怕就是走路,哪怕就是爬,今后春节也一定要回家!”妻子说。
【原载2016年2月29日《工人日报·家园》】
题图 / 盼归 / 李建平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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