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实说,当我把那只盘子从阳台外面的空调罩上拿起来,把盘子里面的小米、点心和羊肉片等拨进垃圾袋,再把盘子洗刷一新并收起来的时候,我的心情十分沮丧——为了我的善意不被理解,不被接受。
在人的社会生活中,善意不被理解、不被接受的经历,也是有的,但这一回的沮丧却好像有些异样。我想,这可能是因为我完全没有料到竟会是这样的一个结果吧?两个月过去了,盘子里面的一切——包括我每天撤换的,都与我放进去时一模一样。显然,它们连动都没有动过。它们完全无视了我的善意和努力。为此,我感到的若干苦涩,就使得这沮丧变得更加不堪了。
但我又分明地知道,这怪不得它们。
麻雀们如此,我是能够理解的,过去几千年的贫穷和饥饿,使咱们这个民族不放过一切能够果腹的东西,其中,自然也包括了麻雀。何况半个世纪之前,咱们还曾经举全国之力对它们施以围剿,必欲赶尽杀绝而后快。而咱们之所以未能得逞,并不是因为后来良心发现,而是因为它们的生命力实在是太过顽强。是的,咱们现在有了改变,但让它们消除那些记忆,可就需要一段很长很长的时间了。在那个时间还没有到来的时候,它们没有仇恨咱们,依然故我地跳跃于咱们的身边,就已经是一种了不起的宽容了。咱们没有理由要求它们更多。因此,它们不肯光顾我放在阳台外面空调罩上的那只盘子,不肯去啄食盘子里面的小米,我倒是没有什么怨责。我只是觉得遗憾。
可喜鹊,就好像不那么应该了吧?放在盘子里面的点心和羊肉片,那是我特意给它们准备的。我本来以为它们会欢欣鼓舞地飞来抢食,没想到它们竟然也不肯光顾。难道咱们也曾经伤害过它们么?堂前燕子,林间喜鹊,几千年来一直被咱们这个民族另眼相看,那是因为它们的到来,意味着吉祥,也意味着希望。因此,在咱们中国人这里,燕子和喜鹊的命运就跟麻雀完全不同了。这一点,难道喜鹊们不懂?
两个月前的那个上午,我站在阳台那里向外张望。那时我看到,在我窗前的三棵大杨树上,有二十多只喜鹊在那里嬉戏、飞旋。而另外的三五只呢,则飞到了我家周围的这些地方落脚、觅食。那样子,令我感到了这个世界的祥和与美丽。而麻雀们呢,在楼间,在空地,或三三两两地追逐,或自顾自地啄食,就使得这个画面更加立体了起来……一时间,我因这个美丽、祥和的活的画面激动了,并忽然想到:嗨,我何不给它们准备些吃食,请它们来我家做客呢?之后是想都没有多想,我便认真地准备了这一切。那时,我想象着它们争先恐后地飞来,争食我摆在盘子里面的食物的情景……啊,那该是多么的动人呀!
然而,第一天,它们没来。第二天,它们还是没来。第三天,它们仍然没来……两个月过去了,它们居然一直没来。
是的,我肯定它们看见了我给它们准备的这一切。它们只是不肯飞来。
为什么?它们为什么不相信我的善意和努力?它们是不是怀疑那个盘子里面的美味,其实是一个诱饵?而那个盘子,其实是用来捕捉它们的陷阱?
是的,这样的坏事,咱们干得可是太多了!
于是,善意和陷阱,就成为难以分辨的东西了!
不要说是它们,就连咱们人类自己,都难以分辨!
悄悄地,我放上了一只盘子,那是我殷殷的期待。悄悄地,我撤下了那只盘子,留下了无尽的伤感和无奈。
【原载2016年1月3日《今晚报·今晚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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