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有五千年的历史,却少有五十年的建筑”
2006年10月,“坚固得像碉堡一样”的山东青岛市著名地标建筑青岛大酒店被整体爆破,建成仅二十年。
2007年1月,浙江杭州西湖边的最高楼——浙江大学湖滨校区三号楼被整体爆破,建成仅十三年,爆破当天,众多师生蜂拥而至,有的放声大哭。
2010年2月,江西南昌著名地标五湖大酒店被整体爆破,建成仅十三年;3月,落成不满十年、耗资三千多万元的海南海口“千年塔”沦为了“短命塔”;7月,位于北京建国门黄金地段、建成刚二十年的凯莱大酒店停业拆除,而一年多前,该酒店还投资了上千万元进行重新装饰和布置。
更令人痛心的是,有的建筑“出生即死亡”。安徽合肥维也纳花园小区一号楼,在正常建设了十六层而尚未完工时被整体爆破。按市政府的说法,该小区影响了合肥城市景观中轴线的山景。这个十六层的庞然大物“死亡”时,不足一岁,还是“婴儿”。
国家住房和城乡建设部副部长仇保兴曾表示,我国是世界上每年新建建筑量最大的国家,每年新建面积达二十亿平方米,使用了世界上40%的水泥、钢筋,建筑的平均寿命却只能维持二十五到三十年。而根据我国《民用建筑设计通则》,重要建筑和高层建筑主体结构的耐久年限为一百年,一般性建筑为五十到一百年。
同时,另一组数据显示,英国、法国、美国的建筑统计平均使用寿命分别为一百三十二年、八十五年和八十年。
浙江大学公共管理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范柏乃感慨:“我们有五千年的历史,却少有五十年的建筑。”
别了,“楼坚强”
在从事爆破工作、戴着安全帽的毕国成眼里,相比那些“楼脆脆”、“楼歪歪”,1982年开工、1988年建成、拿过鲁班奖的辽宁科技馆,实在是个“楼坚强”。它的钢筋含量是普通建筑的150%,剪力墙的钢筋密度之高远远超出预料。因此,原定的一千两百余个炸药孔被迫扩充到了一千八百八十九个。
这样的“钢铁战士”死在自己手上,连毕国成都很心疼。
可在范柏乃看来,很多建筑不是倒在爆破工手上,而是倒在对政绩工程和GDP盲目追求的某些人手上。
学者通常把国内建筑短命现象的原因,归纳为“四说”:“质量说”、“规划说”、“政绩说”、“暴利说”。范柏乃认为“政绩说”更值得关注。
课堂上,每次讲到新近“死亡”的“短命建筑”时,范柏乃说自己从农村学生眼睛里,看到了很复杂的东西。农村大学生问他,为什么一个农民建一座房子要用掉二三十年的心血,而政府对一个造价几亿元的楼说拆就拆?
“这严重损害政府在公众心目中的形象。”他说。
北京大学城市与环境学院博导董黎明承认,有时候,我们的规划本身患了“近视”,缺乏远见,但说到底,更大的问题出在“政府想法太多上”。
一届政府一个想法,规划改来改去。所以有人称:“规划规划,纸上画画,墙上挂挂,橡皮擦擦,最后全靠领导一句话。”人们把“规划跟着领导变”形容为“三拍”:一拍脑袋,就这么定;二拍胸脯,我负责;三拍大腿,又交学费了。
“美国,换个总统,还是美国;我们的城市,换个领导,就要变个样。”范柏乃说。
专家感慨,现在城市大拆大建,政府只算经济账,不算文化账、历史账、人情账。而且经济账也算的是个人的“小账”、区域的“小账”,就没算全国的“大账”。如果全国能提高建筑40%的使用年限,以2006年全国房屋竣工面积为例,每年可为国家节约资金约两百二十四亿一千四百万元;使用年限增长二十年共节约资金约四千六百八十二亿八千六百万元。
范柏乃说,“短命建筑”是老话题了,这几年两会年年提,批评声一片,可地方政府还是“比谁拆得快”,刹不住车!
“人民的参与是最好的保障”
六秒钟让辽宁科技馆消失得足够彻底,它留在查号台的三部电话号码,当天再拨打时已不复存在了。
一些市民以自己的方式向这个 “老朋友”告别。有些人早上五点就来看它最后一眼。一位六十八岁的老人以为爆破在六点钟进行,当他五点五十分赶到时,看到那栋熟悉的大楼已经不见,懊悔万分,嘴里不住念叨:“太遗憾了,太遗憾了……”
告别也在网络上进行。有的网友把这个冰冷的钢凝混合物拟人化:“1988年出生,小‘80后,年仅二十三岁,正值青壮年……”有的网友感慨:“才二十三岁的楼龄啊,啥罪没有,说判刑就判刑,而且是死刑,立即执行,没有二审。”有的网友很气愤:“这炸的不是楼,是钱!”还有的网友热衷讲道理:“市规划建设,是摆积木吗?一个受尊重的国家,不是建筑多高多新,而是有令人尊重的价值观!”
走遍了大半个地球的中国城市经济学会秘书长刘维新说,他从没看到世界上任何一个国家像中国现在这样大运动式地“拆了建、建了拆”。建筑是用石头写成的史书,中国“建筑短命”现象严重违背城市建筑发展的规律,没有文化积淀的城市不是城市。
有网友评论说:“我们活活把中国建筑这部‘古代史写成了‘现代史。”
颇值一提的是,很多国家把公众如何参与城市规划写进法律里。英国1969年出台了著名的斯凯夫顿报告,它被认为是公众参与城市规划发展的里程碑。美国学者提出“市民参与阶梯”理论。日本规定城市规划方案要先通过“意见听取会”、“说明会”和公开展览内容等方式征求居民意见,然后经“都市计划中央审议会”或“都市计划地方审议会”审议。
董黎明、范柏乃都很感慨,我们的建筑规划中缺乏透明度,缺乏民意。“拆与不拆,不能光听领导人和开发商的,还得听听老百姓的。”他们相信,“人民的参与是最好的保障!”
足足需要半个月,沈阳科技馆的建筑垃圾才能被清理完。这只是每年四亿吨建筑垃圾这个大分母之上,一个小小的分子。
科技馆不是“猝死”,而是“有步骤有计划的”死亡。不久前,沈阳北方图书城也被拆除。下一步,拆除搬迁的是沈阳市室内环境监测中心,再下一步,是沈阳市住房公积金管理中心。
这些建筑如期“死亡”,换来的将是全国首家体验式文化广场的“新生”。按一个城建局局长的说法,这个广场可不是简单的露天广场,市民在这里可体验到3D电影、多媒体读书平台等,“进入其中,犹如接触到全新动感世界,让虚幻和现实合一,体味更多文化传承”。
【选自《新华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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