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献伟

　　孙悟空是如何“堕落”成为斗战胜佛的？这实在是一个“求证起来不太费力、但也不太讨好”的问题。

　　不太费力，是因为孙悟空的成长经历，太过泾渭分明。从早期大闹天宫、挑战皇权的“泼猴”，到保护唐僧、修成所谓正果，被封“斗战胜佛”，孙悟空的身份由“编制外”，进入到了“体制内”,证来不难。而“不太讨好”，则大概会因为我使用了“堕落”一词，或许引得方家不爽——“你这家伙，为何不用“成长”一词？你究竟居心何在？

　　莫急。当然可以用“成长”一词。那是您的权利和自由。不过，您是一个哈姆雷特，我也是一个哈姆雷特。堕落，孙悟空的成长定语。我的眼中，事情本质，不过如此。

　　不是吗？很多人都说，《西游记》描写了一个天不怕、地不怕、嫉恶如仇、敢于反抗，热爱自由，充满斗争精神的英雄美猴王形象……固然不错吧。然而，在我看来，此话俨然只对一半——如果说，早期的孙悟空，确是一位时刻保持与皇权贵胄们斗争精神的神猴的话；那么，在孙悟空的后期成长史中，这只泼猴，早已“泼性”不再，哪里还有天不怕、地不怕的反抗精神？从其保护唐僧，完成取经大任，到修成所谓正果，被册封“斗战胜佛”，在我看来，这分明就是孙悟空的人生“堕落史”。

　　而孙悟空人生“堕落”的转折点，就是那座五行山。

　　被如来佛祖压在五行山下，孙悟空的心理何思何想？吴承恩未涉笔墨。我却时常想：五百年来，躬伏五行山下，经过“思想改造”，孙悟空会不会逐渐产生这样的内心状态——当知道自己的胳膊，拧不过别人的大腿之时，“识时务”便是自己的惟一出路，乃至最终受观音点化，力保唐僧，戴罪立功，修成所谓正果，成为“俊杰”。只是，自己要付出的代价，孙悟空自然心知肚明：“泯灭个性，剪除顽劣；不再反抗、服从权威”，那种鲜活的“泼性”，在正襟危坐、等级森严的主流神仙世界，必须彻底收敛。

　　之后的事实，印证着这一切的假设与可能。《西游记》后半部，孙悟空确实变了——从一只游离在“编制外”的抗争人士，到逐步向“体制内”身份的坚挺迈进中，它开始变得“不自大、不蛮干；知礼节，懂礼让”。诸多细节可见，当年在老君炼丹炉内“啸震天宇”的齐天大圣，蜕变成为见了玉帝和观音，动辄便下跪求救的诉告者。而曾经让自己甚为不屑的天庭诸神、西方诸仙，大家竟也一起“同一个世界”一般地“同流”起来。这一切，皆不禁让我长叹一声：当年大闹天宫、偷桃盗丹的神猴孙悟空，早已徒具神形，不见神韵。

　　寄托着众多底层民众精神希望的孙悟空，就这样一路“堕落”下来了。看似万般无奈，实则更多“心甘情愿”地解读。被所谓“主流”最终招安的孙悟空，功德圆满，名利双收。从此，在上层仙界中，额手稱庆，循规蹈矩，尊享着人生极荣。而自由、不屈、反抗、斗争……作为当年一只泼猴的行为标签，也只能注定成为孙悟空的幼年传奇。

　　“识时务”的孙悟空，终究成为俊杰；也无可避免地“堕落”而去。这实在可谓某种“强大利益和暴力集团”弹冠相庆的胜利品。当然，对于孙悟空的“堕落”，一定有人会严厉反驳——“这难道不是孙悟空在‘政治上的一种成熟和进步？”呵呵，如果您坚持这样说，那是您的事，我惟有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