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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读经问题及其他

时间:2023/11/9 作者: 杂文选刊 热度: 9438
看见了朋友从重庆剪寄报上关于读经问题的文章,才知道在去年的参政会中,竟有人提出过读经的议案来。

  记得还是民国二十四年吧,在上海商务书馆出版的教育杂志上,有过读经问题的专号,要我写文章。我干脆地说道:“时下已是1935年,而中国人还在提倡读经,是不是神经病,我也不用多讲了!”又说道,“主张读经的人,最好请他多读一点历史,诵《孝经》以退黄巾,结果只有做黄巾的刀下鬼罢了!”现在,时光又过了八年,在中国已是抗战的第七个年头了,而耳中还会听见这种议论。想起来,真使人有无限的感慨。

  主张读经的人,虽还不知道他的尊姓大名。不过,我想总不会是通经之士吧。倘若真是一位对于中国学问有研究成就的人,我想决不会发出这种议论来的。读经的原提案,我也沒福拜读,不知道它的内容和办法怎么样。据朋友传说,他主张要叫小学生读经,那更是太荒谬了。这种佶屈聱牙的“断烂朝报”,昔人穷毕生精力,到头发白了还不能弄通的东西,却要叫黄口小儿去读它,废时伤脑,简直是对中国下一代国民开玩笑。

  在“五四”时代,有人主张把线装书丢下茅坑——这人并不是无名小卒,还是现在的党国要人呢——在我,倒是很喜欢弄弄线装书的,以为丢下茅坑太可惜了。应该拣出来放在图书馆内,让少数的专家去研究它。经,也是线装书的一部分;并且我是赞成章实斋“六经皆史”的主张,以为比较近理。那么,这一大堆史料,让专家去研究,倒还很有用处的。丢下茅坑和捧上课堂叫小学生苦读,怕是同一样不可取吧。“读死书,死读书,读书死”,这三段论法,拿来奉送给现在提倡读经的先生们,我觉得是再好没有的了。

  在我们中国,实在是议论太多了。譬如说,有人主张孙总理是继承着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子以来不传的道统的,我终觉得这是对于总理的一种侮辱。从托古改制若存若灭荒渺无稽的古代大酋长尧舜起(李白不是说过:“尧幽囚,舜野死,九嶷绵绵皆相似,重瞳孤坟竟谁是”吗?这位大诗人,倒才实是通晓历史的呢)。以至集大成的至圣先师孔二先生止,不管他在传说里边,怎么样神圣,怎么样伟大,充其量总是一个封建时代的人物罢了。而总理是主张推翻中国的封建社会,越过欧美的资本社会,以迎头赶上的精神来创造社会主义的新世界的;如何可以因为他和端门受命的圣人,有些转弯抹角的关系,就想把他的铜像,抬进孔庙大成殿里去呢?倘然说,总理是中国人,吸收过传统的中国文化,所以应该作为孔二先生的信徒,那么,人类都是猴子的儿孙,我们能不能说我们也承继着猴子的道统呢?须知总理对于传统的中国文化,虽然有所吸收,但也有所扬弃,决不是无条件地食古不化盲从迷信的呀!

  听说今年是礼乐年了,制礼作乐,当然是盛世的事情。说什么胜残去杀,礼乐必百年而复兴,觉得是太书生气了。不过,我们得认清楚两点:第一点,现在已是二十世纪的四十年代,反侵略战争胜利以后,世界将是一个崭新的世界,中国也非例外,决不能再把过去封建时代的废铜烂铁,搬出来当作国宝用;第二点,就照封建时代至圣先师的说法吧:“礼云礼云,玉帛云尔哉?乐云乐云,钟鼓云尔哉?”这两句话倒也有绝大的真理存在着,值得我们警惕。不然,把叔孙通绵蕞朝仪的办法,应用到三民主义的新中国来,则无怪鲁诸生宁愿替重瞳效死,而不肯接受一面溺儒冠一面以太牢祭孔的泗上亭长的高官厚禄了。

  【选自柳亚子著《怀旧集》上海耕耘出版社1947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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