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边区——光明的边区,有人说“杂文的时代过去了”,我也是很希望杂文的时代不要再卷土重来的,因为不见杂文,同时也就不见可怕的黑暗,和使人呕心的恶毒的脓疮,这样,岂不是“天下太平”了吗?岂不是很有把握获得“抗战的最后胜利”?但事实常常是不如希望那末圆满的,尽管你的思想如太阳之光,经年阴湿的角落还是容易找到,而且从那里发现些垃圾之类的宝物,也并不是什么难事。
深明历史演变的人,总是说几千年传统下来的陈腐的思想行为,一时不容易清除的,于是,有些机智的人士,就乘机躲进那“一时不易”的罅隙里去享受自己,好像一只黑猪在又臭又脏的泥塘里愉快地滚着,沉没着,既不怕沾污自己,把泥泞溅在行人的身上竟也在所不惜的,其实这种露骨的作风,并不能算做“机智”;另有一类人,虽然他也躲在罅隙里,而他的念念有辞,却是一篇堂皇富麗灿烂夺目的讲演。天真的心灵,万想不到光泽坚硬的贝壳里还藏着一块没有骨头的安闲的胆怯的肉体!
一般地说,袒露的东西,比较好处理,譬如它是个阻碍前途的魔障,我们可以用一种法术使它倒下去。假如有一团黑白莫辨的云雾蒙住了眼睛,你一定会感到茫然的,你一定会感到举步无主的。在荒凉的山坑里住久了的人,应该知道那样云雾不单盛产于重庆,这里也时常出现。
是的,“延安是政治警觉性表现最高的地方”,若是单凭穿华丽的衣裳,而懒于洗澡,迟早那件衣裳也要肮脏起来的。要求表里一致,本是做人的起码条件,作为一个革命者似乎更该注意才对,否则即使你胸前挂起“警觉”的招牌,奈何你走向歧路,一己的运命倒无足轻重,请看看跟在你身后的人罢!
想到此,常常忆起鲁迅先生。划破黑暗,指示一路去的短剑已经埋在地下了,锈了,现在能启用这种武器的,实在不多。然而如今还是杂文的时代。
《文艺》编者丁玲同志曾企图使它复活过,虽然《文艺》上也发挥它的力量,只是嫌它太弱了一些。作为一个读者,我希望今后的《文艺》变成一把使人战栗,同时也使人喜悦的短剑。
3月10日
[原载1942年3月12日《解放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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