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0年,当非国大在南非遭禁的时候,曼德拉就嘱咐他旗下的那些年轻的非国大成员,说:“没有必要牺牲,你们走吧,去外国深造”。在这些流亡的非国大成员里,其中就有今天的南非总统姆贝基。今天回过头去看,非国大的胜利已不再是最重要的话题,需要认真想一想的倒是曼德拉上面的那番话,在非国大面临政治困境的时候,这个组织的领导人没有号召他的党员忠于他本人和他们的事业,更没有号召他的党员赴汤蹈火、肝脑涂地,而是鼓励大家“临阵脱逃”,一走了之。
当初,我看到曼德拉上面那段话的时候,很有些不适应,斗争怎能没有牺牲呢?革命怎能没有牺牲呢?换言之,不牺牲,哪有斗争的胜利,哪有革命的成功?我自小就生活在这样的语境中:一些人的牺牲,是革命成功的必由途径——这里不存在谈判、妥协,有的只是镇压——反抗——牺牲的恶性循环。这段看似多余的文字,倘若不写下来,也就无从理会曼德拉“不必牺牲”的理念,更无从解读他的非暴力抵抗原则。
1960-1990年这三十年间,非国大的非暴力斗争,尽管历经坎坷,但毕竟在1990年迎来了胜利的曙光。这一年,白人政府取消了对非国大的禁令。曼德拉也结束了被白人政权关押长达二十七年的历史,姆贝基则结束了长达二十八年的流亡生涯,回到祖国。当年,在阴暗潮湿的罗本岛监狱,曼德拉曾说:“在那些漫长而孤独的岁月中,我对自己的人民(单指黑人)获得自由的渴望,变成了一种对所有人,包括白人和黑人都获得自由的渴望。”为了换来不流血的和平民主,曼德拉非但不支持“把白人赶进大海”。反而呼吁黑人“将武器扔到海里去”!曼德拉更是顶住黑人解放阵线内部的强大压力,坚持与政府进行马拉松式的多党谈判,团结一切力量,化解种族怨恨。
曼德拉不计前嫌,与德克勒克为首的白人势力共同推动南非和平进程,避免了内战,进而使种族隔离制度被彻底清除,南非于1994年首次实现了多种族平等大选,曼德拉当选为南非第一任黑人总统。南非曾是世界上种族冲突最激烈的地区,但在曼德拉的坚决倡导下,新南非并没有沿袭“纽伦堡”式的国际审判方式去处理历史宿怨问题,而是成立了一个“真相与和解委员会”。什么意思呢?就是说出历史真相,然后大家和解,而不是秋后算账。
人们不会忘记,曼德拉从狱中释放后不久,曾对记者说:“我就想在我的国家有议会民主!”一直以来,这都是曼德拉的一个梦想。为了这个梦,曼德拉和他的同事整整煎熬了三十年。这不是我们常说的耐心与毅力,而是对民主精神的不懈追求。在十九世纪下半叶至二十世纪上半叶近一百年的时间里,世界上有很多国家都有过革命经历,长则半个世纪,短则二三十年。革命就是流血,几乎成为这些国家的一个铁律。
就成本而言,暴力革命推翻前朝专制用了几十年的时间,曼德拉靠非暴力推翻前朝專制,也用了几十年的时间。非暴力民主运动推翻前朝专制政体后,新的政体一般很难再回到前朝曲上去。而是像曼德拉时代的南非、甘地时代的印度那样,“听唱新翻杨柳枝”了。
我并没有看到曼德拉在暴力与非暴力之间算什么成本账,也许他的议会思想里已经包含了这些积极因素。比如在谈到南非为什么要毫不含糊地选择西方议会制度时,曼德拉的解释单纯得犹如一碗白开水:“独立和公正的司法制度总令我仰慕不已。”曼德拉就是靠这么一条简单的理由,抵制住了同事们的各种争执。
[选自魏得胜著《风中的文化帝国》中国社会出版社版,本刊有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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