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头卖炒菜的孩子
改革春风推动经济发展,市场也格外繁荣。个体小店小摊,如雨后春笋一般。我居住的地方正是一条大街的十字路附近,不但有较大的杂货店,也有了摆小摊卖菜、卖肉及各种食品的,给居民生活带来了很大方便。
小外孙三岁,我上街采购时经常带着他。他很乖,看着琳琅满目的好吃好喝的,他从来没有要求我给他买。他很好奇,牵着我的手,这里看看,那里瞅瞅,听着大人们的讨价还价,饶有兴趣。
有一天,路边多了一辆摆摊的小车。周围装着玻璃挡窗,里面摆着菜板与各种食材。旁边坐着一个铁炉子,生着炭火,架着炒锅。忙碌的是两个男孩。围着好多看的人。我问:“这是卖什么的?”旁边的人接话:“街头炒菜的!”人们在议论着:“这可是为上班的人提供方便了,现炒菜,拿回去就吃!”“真不赖,比下饭馆便宜和省时多了……”
我拉着外孙凑近些,他看得很专注。那个大男孩熟练地切菜、切肉片,放在油锅,“嗤啦”一声,煎肉片,下绿菜,熟练地颠起炒勺,火苗中喷出诱人的香味。小外孙破天荒地说:“姥姥,咱们让两个小哥哥炒个肉菜拿回去吃哇!”孩子的要求正合我意,我也想炒一个尝尝他们的手艺。我问大孩子:“炒一个鱼香肉丝,多少钱?”他回答:“7元,给您炒一个?”我点头,外孙笑了。我俩兴冲冲地提着一饭盒肉菜回家。老头儿已经把大米饭焖熟了,正要烩菜。我说:“不要做了,看看我们拿回什么了?”小外孙兴冲冲地用他自己的表达方式说给姥爷听:“今天我和姥姥上街,可看见好看的了。街上新来了两个小哥哥,在小车车上卖肉菜。一说买,就给炒熟了。好多人围着,连看带买,还说不贵,我就让姥姥给买了个鱼香肉丝。姥爷,你看”,他让我揭开餐盒,油光闪闪的肉丝,红红的萝卜丝,绿绿的葱丝亮在眼前。小外孙接着说:“小哥哥把油烧得冒火了,腾地一下,就闻见肉丝的香味了。他把锅颠得老高,肉丝都飞起来了!”
我们全家享受午餐,外孙直说:“真好吃!”
从此以后,我隔三差五地到街头买这两个孩子的炒菜。无论荤菜素菜,都是有滋有味,货真价实,像模像样。
慢慢与他俩惯熟了,弄清楚两个孩子的情况。
大孩子十七岁了,小的才十四岁。爸爸在私人煤窑做工,遇了矿难。妈妈是个常病人。他兄弟俩中小学都没念完,就让一位好心的亲戚领到饭馆打工学徒。自己带出两张嘴,收工后给他妈妈拿回点儿饭馆的剩饭,一家三口就这样维持着生活。
一年以后哥哥学会了炒菜,弟弟也会配菜打个下手。有一次路过一条大街,看见有人在街头炒菜,就和妈妈商量,决定也试试。
由于他们的手艺好,食材质量好,他俩从此立住了脚。每天勤勤恳恳早出晚归,赢得了众多的顾客。我更是他俩的常客,也是因为同情,多照顾他们的生意。我小外孙仿佛更对他们有了感情,每次上了街,即使今天不买,也要看看他们的炒菜摊。晚饭后我们出去散步,远远看见他们的铁炉火光闪闪。走过去和他们打个招呼:“还没有收摊?你们饿了吧?”他俩说:“把剩下的肉给我妈炒一个带回去,我两人好将就。”边说边把周围打扫干净。
有一天中午,我又和外孙去他兄弟俩的摊位上买炒菜。忽然看见旁边又增加了一辆炒菜车子。一个中年胖男人。油光着秃顶,两枚虎牙撩在嘴唇外,大声吆喝:“享受美食的往这儿走哇,过油肉他们七块一个,我六块一个!……”外孙好奇地问我:“姥姥,这个人瞎喊叫啥呀?那两个小哥哥为什么老不喊?”有几位经常在这里聊天晒太阳的老者,直言发话道:“小伙子,你偏与两个可怜的小孩儿争个啥劲气?”那个中年人旁若无人,继续喊叫,时不时吐一口痰,甩一把鼻涕。
几天后我们再去光顾小男孩的炒菜摊,大吃一惊,两个小孩摆的摊子不见了,只剩那个中年人还在声嘶力竭地叫喊着。
“可怜的小哥哥,他们不在这里去哪里了呢……”小外孙问我。
古镇卖莲花豆的老人
“莲花大豆,解馋站住!”
悠长的叫卖声在故乡古镇的街巷飘荡着。卖者是一位残疾老人,也是小镇唯一的卖莲花豆小吃的人。从我记事起他就是最受孩子们欢迎的。谁都不知他来自何方,姓甚名谁。人们按其特征喊他“瞎二”,他也乐意答应。他的一只眼睛失明,一条腿跛着。瘦弱的脖颈和双肩挎起一个长方形箥箩挂在胸前。外面油光乌亮,里面堆着金黄喷香的油炸莲花豆。豆皮已剥,每个豆瓣爆起酥脆的油泡。对每个孩子都是极大的诱惑。旁边有一个小铁碗和一本拆开的旧书。有时候他头痛脑热,一两天见不到他的身影听不到他的叫卖声,人们都觉得缺少点什么,没着没落的。
“莲花大豆!”呀,今天可出来了!小孩子们闻声,忙向大人要几分钱,围在瞎二身边。他接过孩子的三四分钱,扯一页书纸,圈成一个三角筒,拿起小铁碗挖了半碗莲花豆,递在小孩手里。小孩急着往嘴里倒。他说:“慢慢吃,呛着的!”又一个孩子拿着五角钱买莲花豆,他看看钱,瞅瞅孩子,说:“嗬,这是大票子,半块钱呢!不要拿大人的钱哟!”旁边一位大孩子说:“大爷,他妈让他破开钱还人账呢!”“噢,不知情,错怪了!买五分钱的吧?多给你挖点。”边说边摸摸孩子的头。
不一会儿,孩子们都解馋了,瞎二闲下来,和院里出来的人叨拉话。“忙啥呢?”“哎,刚拉完架。东隔壁的二后生和媳妇又打架了,这小两口,总是合不来!”正说着,二后生走出院门。瞎二咧着豁牙嘴笑着说:“楞后生,别打女人。大男人家,忍忍过去了!常言道,女人贵,女人肚里出宝贝。”指着围他笑的孩子们,说:“这不全是他妈生出的宝贝吗?”二后生点头笑了。
几年后,我读中学离开故乡到了县城,时时想起瞎二老人的金黄酥脆的莲花豆,梦中竟听到他的悠长的叫卖声。“莲花大豆!解馋站住!”真怀念啊!故乡的一位善良慈祥老人,古镇一道美麗独特风景!
过家家
我们那一代人,小时候没有什么好玩具。男孩子小时候的玩具是爸爸给找个木匠,做个小木车,前面拴根绳子拉着玩。长大一点的孩子,就让大人找个散了架的木桶,把箍桶的铁圈子取下来,再用一段二尺多长的粗铁丝把一头弯成一个半圆,推着铁圈子跑。女孩子们爱玩个过家家。她们找几个伙伴到门口的垃圾堆,拣些打烂的有花有色的盘盘碗碗的碎片回来,在一个靠墙的地方摆上一排溜,花花绿绿的,很好看,这就把小家家布置好了。再用树棍在小家家周围画上方圐圙子顶院墙,中间还留个大门。把爸爸的大小酒盅盅偷拿出来几个,算是锅和碗。再折几根大扫帚上的芨芁棍儿掐短,顶筷子。把家里玩的宝贝小布人儿拿出来当自己家的孩子。
那布人人做法也很简单,用块小白布片儿,里面包上点烂棉花,用线扎成个扁圆形,这就是娃娃的头。再用小花布剪成一个平面的袄形(像个倒着的“凸”字),两边是袖子,中间是腰襟。再用蓝布片剪成以一個裤子形状(大约像个“八”字)。然后用浆糊把头粘在袄的上中间,把裤子粘在袄襟下面。压在炕头席子下面等干了拿出来,真像个小人人儿,就能玩儿了。有极个别有钱人家的孩子,抱着像真人似的洋娃娃,我们看见羡慕得不得了!但是据人家说:“很贵!天北京才有!”(天津北京)
我把自己做的小人人儿拿出来,放在小家家里,给他铺上一块布片顶褥子,再盖上一块布片顶被窝,一会儿抱着假装亲,一会儿放下让他睡觉。还有一个小伙伴,当娃娃的大大(爸爸),一家三口人,亲亲热热地过起了“小日子”。
先做饭:把家里的小米偷上一撮放在大酒盅盅里,倒一点水,假装熬粥。拉动旁边放着的一截树棍,嘴里学拉风箱的声音:呼嗒呼嗒……,拉了一会儿饭熟了,喊那个站外面假装干活儿的小伙伴:“他大大,回来吃饭吧!”那个人哈哈地笑着回来了。正吃着,小娃娃哭了,我假装妈妈哄孩子:“别哭了,吃奶吧!”把小人人儿捂在胸前,真是煞有介事的。我们俩唱起了大人教的儿歌:“老婆汉汉,香油罐罐,还有娃娃,亲热一家。你是大大,我是妈妈,娃娃奶名,叫个花花……”
我们也玩得高潮起伏,学大人吵架。假装孩子哭个不停,大大火了,大声怒喝:“连个孩子也哄不住,吵死人啦!”我说:“你有本事,你哄吧!”把孩子摔给他。他被激怒了,把我们摆好的小家家用手一哗啦,摊了!
我这下子才从玩的角色中走出来,大声喊:“你太坏了!我告我妈去……”
伴娃娃
在我简陋得再不能简陋的婚礼后,婆婆从柜底翻出个红布小包递在我手里。我赶忙解开看,呀!是个伴娃娃,银子的!我问她:干啥呀?她慢慢开了口,讲了一席话:
儿媳呀,这是你女婿小时候带在身上的伴娃娃。他出生后,那时你公公做小买卖,家里还活色(富裕)。他是我第一个孩子,又是男娃。过满月的前几天,他爹让当街他熟识的李银匠给定做的。在满月那天亲戚们来祝贺的时候,我给他戴在身上的。人们都夸:“好大一个伴娃娃呀!你们的儿子可真金贵!”现在他成家了,他从小戴的东西交给你保存吧!
我仔细端详,这个银质伴娃娃长二寸余,是我见过的伴娃娃中最大的。工艺真精妙啊!略带夸张的大头,精雕的发丝清晰可见,圆鼓鼓的脸蛋,有一双酒窝。细小的眉眼,带着笑意。胖乎乎的一双小手握在胸前,抱着一个小葫芦儿。上身穿着兜肚儿,光着粗壮的两腿,大腿中间夹着小鸡鸡。脚上还穿着鞋子。惊叹的是两只小鞋鞋竟然是镂空的,卡在脚丫上,还能脱穿自如,精致有趣极了!后脑勺镶着一个小环,连着一条银绳,是往脖子上挂的。历经二十几年的东西了,通体都是明光灿亮,一点锈迹也没有。这老人把儿子的东西保存得真好!婆婆补充说:这是咱家唯一的银器了,以前的光景好,银器不少,后来生活紧困,把这些值钱的都卖了。只留下这个伴娃娃,是因为我儿子戴过的,将来成家时再交给他,对我也有个念想,你给他保存着吧……
我把这个宝贝原封包好,藏在我的枕头套里。隔些时日拿出来再欣赏一番。
以后我们在学校工作,上有老下有小,两个孩子,四位老人,光景很拮据。有一年端午节,两个孩子看见别人家买粽子买肉准备过节,他们问我:“妈妈,我们端午节买啥好吃的呀?”可是正是公历五月底,工资花干了,六月份开支日期还没到,我真没法回答他们。借几元钱吧,家家都不富裕,不好意思开口。用什么东西能换几元钱呢?晚上睡觉拿枕头时,触到里面的硬包包,我把小包包拿出来,解开,拿出那个银娃娃。爱人看见我在灯下审视它,他竟然突发念头说:把这个东西卖了吧,换几个钱给孩子们过节。
那时候市场没有金银交易,金银只能卖给银行换钱,通常只收银元。五六十年代一块银元换一元人民币,七八十年代涨成二元。这个银伴娃娃最少也等于一块银元吧!我拿着它走进银行。递给办事员,他端详了一番,问:“想卖吗?这东西现在可少见了,留着吧!”我说:“卖吧!”他掂量一下,说:“还不轻呢,相当于一块银元重。”说着,称了一下重量。说:“能卖三块钱!”他把这个银伴娃砸了一锤子,弄得面目全非,扔进他身旁的保险柜里。我想,大概这是银行的规定,为了表示是碎银,不是成品。如果是成品,就不是这个价了。这一锤子仿佛砸在我的心上那般不好受。
我手中有钱了,高兴地走出银行,在市场上割了一斤肉,七角钱,买了一斤韭菜,一角钱。买了五个粽子,花了一元钱。还剩一元二角呢!我太开心了!孩子们高兴得手舞足蹈:“噢,过节了,有好吃的了!”
故乡隆盛庄手艺精湛的李银匠的杰作就让我这样糟蹋了!
要是留在现在呢?我想起来就后悔莫及……
——选自西部散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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