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权

　　

一

　　不久前，有位朋友问我，我看你喜欢读书学习，笔耕不辍，是什么原因呢？

　　我父亲爱读书，我回答，小的时候，我经常看到我父亲在读书，主要是《警世通言》《封神演义》《隋唐演义》《杨家将》《说岳全传》《呼家将》等经典名著。出于好奇，我也开始读这些书。那个时候，经常遇到不认识的字词，结合上下文，连蒙加猜，竟然也可以基本读懂字面含义。但对于字面背后的哲理、含义就似懂非懂了。

　　即使是这样，也已经在我的心田里种上了文学的种子，打下了国学经典的底子。

　　父亲是大学教授吗？不是啊，其实他只读了小学六年级，因为家境贫寒，无法继续学业。

二

　　父亲三岁的时候，我爷爷就撒手人寰，留下我奶奶、我大姑、我父亲兄弟仨，孤儿寡母，在风雨中飘摇，在人世间挣扎。

　　父亲小学毕业后，跟随我大伯父干了几年农活，学习耕地、种庄稼、施肥、除草等基本技术，但是他志不在此，他像《平凡的世界》中的孙少平一样，向往着外面的世界，渴望走出去，开辟一片新天地。

　　据说，他到县城钢铁厂上过班，在那里，塑造了他强健的体魄，和钢铁般的意志。忽然有一天，他又踏上南去的货船，徜徉在大运河之上，他摇身一变，做起了生意。“客路青山外，行舟绿水前。潮平两岸阔，风正一帆悬。”从高邮到扬州，从苏州到杭州，运河两岸的秀丽风景开阔了他的视野，涤荡了他的胸襟。忽一日，煤矿招工，他和几个小伙伴考上了，从此，他转入地下工作，做起了光明的使者。那个时候，由于技术和资金的原因，煤矿的安全管理水平有限，安全事故时有发生。父亲和几个小伙伴一商量，跑了。回到村里，恰逢推行人民公社，村里开设大食堂，由于父亲有点文化，加之这些年的历练，见过大世面，工作经验丰富，村里就让他当会计，核算账目。后来啊，父亲可能觉得干会计不过瘾，就远走他乡，在山西包队，帮村民理头发，换取钱粮。再后来，父亲又陆续做起了其他营生，比如炒卖瓜子、卖老鼠药等。

　　我伯父经常对我说：你爹这一辈子是巧干加苦干，巧干的成分还更多一些。他基本上没有在土地上刨食，不是他好吃懒做，而是他有文化，很精明，很勤劳。生活啊，需要用智慧，不能蛮干。

三

　　“忠厚传家远。”父亲一直认为，思想品德非常重要。先做人，再做事。若不撇开终为苦，各能捺住即成名。水无两点难结冰，一撇一捺才是人！一个人，如果有才无德，倒不如无才有德，当然，德才兼备最理想。他教导我们，做人一定要爱国爱岗、勤恳敬业；宽容仁爱、看人长处；关心他人、奉献社会。他还教导我们，做人要忠厚老实、谦虚谨慎；诚恳热情、乐于助人；尊敬师长，团结同学（同事）；他多次教导我们，嘴稳手稳，处处安身；谨言慎行，如履薄冰；有责任感、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诗书继世长。”父亲同时认为，读书亦非常重要。我哥从小不爱学习，小学毕业没有考上初中，就回家务农了。我就成了家里唯一的希望。当父亲发现我从小就爱读书，学习成绩也还不错之后，就下定决心，哪怕是砸锅卖铁，也要供我读书。我们家经济条件不是很宽裕，甚至有些捉襟见肘。在我参加工作后，父亲才告诉我，你读书的时候，周末回家拿钱，我们常常是手头余钱不足，就背着你去邻居家借。不敢告诉你，怕你有思想负担，影响了学习。你也懂事，读书很用功，生活也很节俭。每次看到你取得进步，我和你妈别提有多高兴了。

四

　　可能是由于年轻的时候，风餐露宿，奔波劳碌。大约从三十多岁起，父亲的身体一直不是太好，患上了哮喘。严重的时候，他呼吸比较困难，常常卧床不起。为了省钱，他常常是自己扛，直到比较不舒服的时候，才去医院输输液。当感觉稍有好转的时候，他往往自行拔下针头，外出劳动。虽然经常用药治疗，哮喘却不能根治，尤其是每当酷暑与寒冬，父亲的哮喘会比较严重。

　　还记得2007年底的时候吗，北方的天气好冷，父亲的哮喘又犯了，他呼吸困难，加之上个月二伯父辞世，父亲伤心过度，尚未完全恢复，他竟然无法挺过这个寒冬。

　　临走的时候，那天晚上，他喃喃自语，入土为安啊，入土为安。以后，你们就没有爹了。

　　在父亲的床边，我和我哥竟然睡着了，天亮时，听到我妈说，你爹走了！

　　不可能吧，我回答。

　　此前，我一直抱有幻想，希望可以出现奇迹，希望父亲能够转危为安。至少能活到八九十岁吧，一百岁我就没敢想，因为他身体一直不大好。但是，父亲才73岁呀。

　　夜幕降临，我把头深深地埋在被子里，啜泣，但是不敢大声，怕引起我妈注意，怕她伤心过度。

　　啜泣，只能很压抑地啜泣。

五

　　从此，我就没有了父亲，永失我爱！

　　村上春树说：“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一片森林，也許我们从来不曾去过，但它一直在那里，总会在那里。迷失的人迷失了，相逢的人会再相逢。”

　　祈愿父亲不舍众生，乘愿再来。

　　月光如银，夜凉如水，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凉风习习，花香阵阵，我仿佛看见父亲，拉着我的手，轻轻地诉说：

　　我们呀我们家

　　一个姐姐还有弟兄仨

　　一颗秧上结的四颗小苦瓜

　　你爷爷走得早

　　我只念了六年级

　　已是家中最高的文化

　　我去煤矿黑漆漆的井下让我害怕

　　我远走山西包队理头发

　　年纪轻轻我就一个人闯天下

　　你们都长大了我也要走啦

　　我的娃照顾好你妈

　　还有你哥一个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