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时节,带着惦念已久的青杏和些许酸涩的馋意,我们假以踏青之名,一家人匆匆回了趟老家。
夏风轻拂,暖阳朗照。路旁的小麦正趁势拔节抽穗,一股淡淡的麦香随风飘散;我似乎还嗅到了那熟悉的青杏的香,正隐匿其中,由远渐近。片片白云下,树木新绿,葳蕤翠叶,顾盼摇曳。清脆的鸟鸣声,分明在催促我与故乡的风久久拥抱,轻柔而又热烈。
爷爷曾在院墙周围栽种了一圈杏树,棵棵杏树味道不一。后来,因翻修房子,只留下了屋后的一排。如今,杏树一棵高过一棵,枝干粗壮多生,树皮深褐皲裂,叶脉纵横分明,青杏团枝高悬。我助跑跳起来,伸直了胳膊也没够着一颗。一时没瞅见顺手的工具,加之開车劳累,也只能望杏生津,暂时怏怏作罢。
次日一大早,我猛地想起自家地头还有几棵杏树,赶紧叫起了孩子。果然,栽在地畔的这几棵杏树,形矮冠低,叶子多而密,杏子繁而垂。一阵风过,露珠缓缓滑落。叶底垂青,点点翠绿凸显出来,闪着诱人的光又忽隐忽现。渐高的太阳照得树影仿佛沉甸甸的感觉。我再也忍不住,咔嚓一口,清冽的酸爽味瞬间在口腔炸开,从嘴角溢了出来。
早起的父亲正在给地里初生的玉米放苗,闻声至树下,左手轻扶枝,右手慢拽杏。随着枝叶哗哗作响,他的孙子、孙女手里塞满了青杏。姑娘嫌酸,龇牙咧嘴吐了出来;儿子噘起小嘴,吃得正欢。我也耐不住诱惑,又吃了好几个。
父亲又把两个孩子手里的青杏在他的衣角上擦了擦、用嘴吹了几下,重新递给孩子一人两个;剩下的,都给了我。随即,他半蹲下对着两个孩子深情地说:“碎娃娃少吃点儿liuheng(方言:绿杏、青杏),别学你爸小时候,吃多了烧心、肚子疼”。说完,起身准备继续放苗,刚走几步又回过头冲我说:“你也少吃吧!”我一时腾不出嘴,满嘴的酸水只“嗯”了一声。我清楚地看到了父亲脸上闪过的一丝丝严肃。
咽下那抹酸涩,思绪洇漫。我曾经在青杏里数着时光,想快点儿长大。长大后,就不会在别人家杏树底下偷杏子,装满杏子的衣兜,边跑边掉。父亲就不会寻着地里那行来来回回的脚印和洒落的杏子质问我,我也就不会说谎。他更不会劈头盖脸骂我,“做了贼竟一点都不知道心虚”。又苦口婆心劝我怎么做一个诚实的娃娃。当时,我泪如泉涌,可他一点也不顾及我的感受。
还有一次,我上三四年级。那年,一串串、一簇簇青杏尚小,还留着干瘪的花蕊没有褪去,也只能叫毛杏了。那时,身上又没有其他水果和一点儿零食,我心痒难耐,拿了根细棍偷偷去打杏子,还有小半块的砖头、土疙瘩。人小力气也小,打下的毛杏极少,满地散落着受伤的绿叶。不知何时,父亲站在了我的身后,吓得我赶紧丢掉了手中的棍子。不由分说,“啪啪”两记响亮的耳光已招呼到了我的脸上,火辣辣地疼。我委屈极了,大声哭喊。奶奶哄着我,母亲嘟囔着,爷爷训着父亲,一声高过一声。父亲阴沉着脸,蹲在墙角一言不发。我赌气没吃午饭,直接去了学校。随后好几天,都不愿意和他说一句话。
后来,渐渐懂事了,才知道自己小时候馋嘴,有两次青杏吃多了,不消化还发烧。抱着肚子一边哭,一边给家里人说“疼”。没少折腾家里人……
此刻,瓦蓝的天空下,夏虫打着瞌睡;满树青杏日渐圆润,低垂的柔枝在天光下自由舒展,光影斑驳。
咀嚼在嘴里脆生生的青杏,除了酸涩之味,还有一股酸甜与安暖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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