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校高一高二八个班级,只有我们班的体育委员盛绍平有一双白球鞋。我很羡慕。当时农村上根本看不到穿这种白色的球鞋,只有城里人才敢穿这种鞋。
七八年,我高中毕业了。毕业时本想癞蛤蟆吃天鹅肉去考大学的。一个同村同学劝我不要在校复习,这么多人能考进两三个就天开眼了。回家可去生产队挣工分,自己带出来的米也可让父母吃上一餐米饭。于是我和他回家了。
回到家就是生产队里的人,父亲要我去生产队里劳动。可是学校刚出来哪里经得住这样艰苦的劳动。天这么热,担这么重,一天劳动下来累得手脚很软。开始我差不多三天两头休息。我想到了读书,然而学校的门已经进不去了。七八年这一年我除了劳动外看了《岳传》《水浒》《红楼梦》,还有一些64K直排的旧剧本。
我爷爷是望山的,夏天山上的草不让别人偷割去,秋天山上的柴不让别人偷去。天气转冷,有支气管炎的爷爷吃不下望山。队长就派我顶替爷爷去望。我一边望山一边看书,还搞起创作来。写了三个三万字以上的稿子,还编了个多幕剧《破镜重圆》。那时我年纪轻,编的剧本是很幼稚的,是经不起挑剔的。新昌文化馆发现了我喜欢写作,让我去参加七九年县文学戏曲美术创作会。开会期间吃睡在新昌宾馆,开完会后还领到五元多钱。
在开会时,我和同乡的伯敏去百货大楼玩,看到过我们班体育委员穿的那种白球鞋,而且价格只要一双胶鞋(帆布面胶底)的钱。当初我以为这种鞋很贵。当然像伯敏穿的皮鞋我是买不起的,要好几拾元。现在有了钱,我就买它一双白球鞋。
我回到家告诉妈:我买了双白球鞋。我妈见我买了的鞋是白色的说:这种鞋不好看,是家里人没(死)了才穿的鞋。我反驳妈说:这哪里是人没了穿的鞋。人没了,男的在鞋后跟缝一块黑布,女的在鞋后跟缝一块红布。爸心里不高兴说:近看倒是不同,远看像穿白鞋一样。但我买来了没办法,总不能赶到城里去换,能不能换得来还是个问题,丢了又心痛。
可年轻的我要好看,穿着白球鞋这里也去,哪里也去。那天生产队里劳动削番薯地上的草,劳动到半早上,中途是休息一下的。社员们都到竹园山里休息,竹园里茂密的竹叶挡住了阳光很凉快。这时抽烟的掏出烟袋抽烟,不抽烟的坐着聊天。村里有个和我父亲同辈的人当着大家的面问我爸:你家还是爹没了,还是娘没了?你儿子穿着白鞋。
我爸红着脸无话可说。我听了他的话浑身火烧火燎,我多么想扑上去揍他一顿。我穿一双鞋要你难过?非打得他鼻青眼肿嘴巴歪不可。可是我读过高中,知道打人是犯法的。捏着拳头,全身是汗的我一动不动地坐着。
从此后,我买衣服,裤子,鞋子都是朴素的。从不穿突出古怪的服装。免得人家说长道短。
说念经
我的奶奶梳着头髻,穿着大襟衣裳,衣襟差不多盖住大腿,脚是包裹过的细脚。脚底很小,脚背很厚。奶奶有一串八佛珠。八佛珠有一百零八颗,还有三条短线,每条短线有十颗珠。一圈念满了在一条的十颗珠里划上一颗,再念一圈又划上一颗。念了十圈刚好十颗念满了。再念一圈在第二条线上划上一颗。第二条十颗念满了,把第三条线也念满了,表示念了3000声阿弥陀佛(实际上念了3240声)。八佛珠是做记号用的,目的是知道念了多少声阿弥陀佛。
每逢节次或祖宗大人忌日时,奶奶就会把八佛珠套在手腕上,大拇指和食指两个指头捏着圆圆的亮亮的用线串着的佛珠。念一声“阿弥陀佛”大拇指向前移一粒,再念一声“阿弥陀佛”大拇指向前移一粒。这串八佛珠300声念满了,剪出一条一条黄色的火纸,把念的“阿弥陀佛”敲在火纸上,再念。等到节次那晚把烧的菜排在桌子上,靠板壁的地方放上筷子和酒盏。前面的香炉上插上点着3支香,一对蜡烛台点上一双小蜡烛。然后太公、太婆;爷爷、奶奶从大到小依次序喊。告诉他们今天是几月几日,是什么节次(或是某某的忌日)。管供我们人家昌得来;管供我们个个身体健似龙虎;家里有读书的小孩日长才夜长力,然后按家里的辈份从大到小来拜。到香烛差不多时,把奶奶念的“阿弥陀佛”的火纸在桌下烧了,并叫他们自昌自吃,节次叫你们来就来,不叫你们就不要来。接着收筷收酒盏,把菜冷了的热一热。或者把菜碗换个位置。最后一家人坐下来喝酒吃菜,吃过饭后就结束了这个节次或忌日。
我爸爸是脚手不歇很会干活的人。但是节次那天我母亲会去大村用黄豆换来豆腐、油豆腐、豆腐干等。有时会差我们这些小孩到大村用黄豆去换。傍晚我母亲烧好菜等父亲回来。凡是这天父亲生产队里活一停就回来。母亲已摆好菜。父亲去门口大塘洗脚归来就点着香站在门槛里朝外拜了三拜用香召:今天是几时几日,太公、太婆、爷、娘、爹、妈今天是什么节次(或某某的忌日),你们高高兴兴快来。父亲转身把香插到香炉上,点上蜡烛按大到小来拜。拜后爸就坐到有四只脚板很厚的灶塘凳上念心经。我妈拿来火纸用剪刀剪成一条一条。我、姐、妈念不来别的经,三个人围在一起念简单的南无阿弥陀佛。等到香烛差不多快完时,爸把念的心经和我们念的阿弥陀佛烧在桌下说:太公、太婆、爷、娘、爹、妈,经你们每人分点。我们请你们就来,不请不要来。阴管阴,阳管阳。自昌自吃。管供我们个个身健力壮,管供我们越昌越有,管供我们种什么什么好等话。
烧好经先把筷子收起来,再把酒盏里的酒并在一起。把菜冷了的拿到镬里炒一炒,不要热的话把菜换个位置。于是坐下来喝酒吃菜说话。爸说:《心经》相当于金条,《金刚经》相当于金砖,阿弥陀佛相当于铜板。《心经》从后面一个字一个字念上去叫“倒头心经”。“倒头心经”是不能念的,念了祖宗大人就头朝下脚朝上倒着走路。
后来,我成家了。我们和父母是分开过日子的。我们做节次先和母亲打招呼夜饭不要去烧,我们在做什么,你们过来。父母就过来看我们做节次。让爸妈拜后再是我们拜,最后儿子拜。爸坐在楼梯下的小凳上念心经,我们念阿弥陀佛。燒了经后吃过夜饭父母回老屋去。我和儿子等妻洗了碗筷、灶头、桌子,一道上楼看电视睡觉。
辛辛苦苦把我们拉撕大,从什么也不懂到渐渐懂事,为我们花费不知多少心血的母亲去世了,过了三年父亲也去世了。我没什么可记得父母,但遇到节次或忌日我会念点经给他们。开始我经念不来去买来经簿摊着读,陌生的字就查字典,并注上拼音。在做节次前点着香,摊着经簿疙里疙瘩地读。做节次时烧给他们。随着念的次数多了,渐渐地读经顺利起来。现在我《心经》会背了。《金刚经》和《弥陀经》也能流畅地读下去。我明明知道鬼呀神呀是人想出来的,那些经有好些话是教你这样做善良的人,做说实话的人。理解了经的意思就会做好了人。过去是用经来改变人的思想,使人不做坏事成为一个懂道理,尊敬老人,怀念已故长辈的美德。经,死了的人到底可不可当钱用我不知道,但是念了经烧给祖宗大人后心里像一种解脱似的。心想:我经烧给他们了,他们有经可用了。
人就是这样一代一代传着,叫传宗接代,或后继有人。
——选自西部散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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