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每年端午节的前一两天,外婆便会挎着自己的小竹篮,步行十几里路来到我家。竹篮里挎着什么,现在想不起来了,大致是一些吃的。她照例笑眯眯地从身上掏出一把五彩丝线,小心地系在我们手腕、脚腕上,十分靓眼,顿时就多了一份过节的气氛,顽皮的我们,看着手脚上鲜艳亮丽的彩线,心里美滋滋的。看着我们快乐的身影,外婆笑得更灿烂了。
那是一个物质生活十分匮乏的年代。一日三餐连饭也吃不饱。我在十岁以前根本就不知道粽子长的是什么模样。因而人们追求的更多的是精神上的寄托。端午系彩线,据说能消灾祈福,保佑孩子们不受病魔侵扰。老人们说,彩线要等到七月初七这天剪下来,扔到墙头或者葡萄架上,据说那天是一年一度牛郎和织女在鹊桥相会的日子,喜鹊们要把彩线衔到天上,在天河上撘一座桥,以方便他们过河相聚。
外婆是个乐善好施的人,她性格温和,面容慈祥。记忆里她头发花白,一直穿一件蓝布上衣。母亲常说,在那个缺衣少食的年代,乞丐随处可见。尽管家里一日三餐还是以稀饭为主,但每当有讨饭的上门,外婆总是毫不吝啬地舀给他一小碗粮食。若赶上饭点,则顺手拿起桌上的一块饼递过去,从不在乎大小,惹得我那过了半辈子苦日子的外公,常常心疼不已。
在农村,端午节恰逢一年中最忙的一段时光。我的家乡地处江淮之间,从入夏后,收麦子、插秧,大致得忙上一个多月。俗话说,抢收午季慢收秋,夏季气温高,多雨,成熟的麦子遭了雨后,很容易出芽霉变发芽。在乡下长大的我们,从小便要帮着大人一起到地里干活。夜里,趁着月色割麦子,天亮后,用板车把割好的麦子一趟趟地运到场上,等着晒干了脱粒。端午节这天,母亲一大早会煮上几个鸡蛋拿到地里,督促我们每人吃上一个,这就算是过个端午节了。那个年月里,鸡蛋也算是奢侈品了,该我们的那份鸡蛋,总也舍不得吃,把它埋在麦粒堆里,隔一段时间拿出来把玩一会,放在鼻子额头上滚上几圈,直到最后实在不能再留了,才恋恋不舍地吃下去。
有些人家用艾草煮鸡蛋,煮出来的鸡蛋壳上有一层青青的颜色,甚是可爱。村里的老人们常常把艾草扎成小捆,挂在房檐下,据说能驱虫避邪。有皮肤病的人,在端午节这天用艾草煮水洗澡,据说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九十年代后,粽子被摆上了千千万万平常人家的餐桌,成了端午节不可或缺的主角。尽管我们家因为农事大忙,很少有时间包粽子,但我那住在镇上的小姑姑,每年午收时到我家帮忙,总不忘给我们带上一包粽子,在田间地头,又累又饿时掰开一个粽子,嗅着弥漫着的芦苇叶的清香,啃着又香又甜的糯米饭,便算是过了一个忙碌的端午节了。
现在,物质生活条件越来越好,端午节的气氛也越来越浓了,即使是农村人,因为种地机械化程度越来越高,也有充足的时间过个端午了。离节日还有一些日子,村子里的大妈、小媳妇们,便谋划着包粽子了,她们采来苇叶,清洗后放在开水里烫一下,以增加韧性。把糯米放在水中泡上半天,拌上葡萄干、蜜枣等,包出夹的粽子既爽甜可口,又清香怡人。各个早点摊前,刚出锅的粽子热气腾腾,买回家放清水里泡一泡,便可食用,这大大地方便了那些时候紧,不能自己包粽子的上班族,使他们能在繁忙的工作中,不用动手,也能享受到这浓浓的端午粽香。
民间流传端午节吃粽子赛龙舟是为了纪念楚大夫屈原。相传楚国被秦攻灭后,屈原心如刀绞,抱石投汨罗江自尽。当地百姓闻讯后马上划船捞救,却再也没有找到屈原的尸体。百姓们怕鱼虾吃掉他的尸体,纷纷向水中投入米团,后来渐渐演变为端午吃粽子的习俗。所以近来朋友圈里流传说端午不能说快乐,而应该说安康,以此表达对屈原的哀思。其实,端午节各地风俗众多,五月初五吃粽子、赛龙舟的习俗更是古来有之。古人崇拜天地,崇拜龙图腾,赛龙舟是古人对龙的一种崇拜。根据阴阳术数,端午为至阳,阴邪所惧,所以选择在这一天祭祀天地,粽子是当时众多祭祀品里的一种,所以流传至今。因而端午是快乐还是安康,并无准确的文献记载。
2007年12月,国务院正式将端午节列为国家法定假日;2009年9月,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正式将端午节列入《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录》,使端午节成为我国首个入选的世界非遗的节日。如今,一晃几十年过去了,人们的物质生活水平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我的外婆早已作古,小姑姑也到外地照顾自己的小孙子去了,端午节里,闻着幽幽的粽香,总感觉缺了点什么。潜意识里,还是会想起自己儿时戴着五彩丝线,尽情欢笑的场景。
老张
老张辞职了,他拿着储物间的钥匙,到医师办公室来和我们道別。紫红色的脸上挂着略不自然的笑容。大家略感意外,不约而同地打着招呼:“老张退休啦?”
“是的,退休喽……”
老张是我们医院自己请的保洁,七十岁左右,中等身材,略显消瘦,走起路来风风火火,干起活来精神头十足,整天乐呵呵的,浑身上下就像有使不完的劲。
第一次见到老张,正赶上药库搬迁,一个清瘦的老人忙着和我们搬运药品,爽朗的笑容,轻盈的步伐,忙来忙去,毫无倦意。摆放药品的木板底座,几十斤一个,大家两人抬一个,轻来轻去。老人执意也要帮着抬,身旁的人连忙说:“老张,你去忙你自己的事吧!这个挺重的,不用你抬了。”
“没事的,我能弄动!”老人有点赌气,自己扛起一块木板,自顾自地向库房走去。我才知道他是我们医院新来的保洁,名字叫老张。
医院新买了一台X光机,封装在木板箱中,又大又重,七八个人想从车上把它抬下来,仍觉得力不从心。老张从远处跑过来,一句话不说,撸起袖子抬木箱。惹得旁边的人不住地提醒:“老张,你慢点,那么大年龄了,别碰着了……”
每天一早,老张骑着自己的电动三轮车,一溜烟地来到医院。归拢好自己的工具,首先站在厕所的外面,大声地问道:“厕所里有人吗?”于是一天的工作开始了。冲完厕所,再把楼上楼下的地拖一遍,接着打扫院子。打扫病房时,人们常常能听到他一个人大声地发着牢骚:“诶!这怎么弄啊?你看看这病房被糟的,垃圾到处乱扔,房间里都有一股味道了!”
为了保证厕所的清洁度,每隔一两个小时,老张就会在厕所的外面大声地喊上一句:“厕所还有人吗?”时间长了,大家便觉得有点烦,每当他大声地喊话时,常听到有人抱怨:“这个老张真烦人,就不能一次性把厕所打扫干净吗?”
夏天的楼房走道里,热得就像个蒸笼,人从里面走过时,常有一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老张从一楼拖到四楼,豆大的汗珠不住地往下滚。我们偶尔从他旁边经过,他立刻停下拖把,热情的说:“你走你的,走过了我再拖呗!”
在人们的印象里,大部分的时间,老张都是步履匆匆,有时干脆一路小跑。他从院子里的银杏树下经过,发现停在树下的私家车上落满了黄叶,连忙拿过扫帚,急匆匆得要把树叶扫下来。急得旁边的人大声道喊:“老张,你干啥的?那个不能扫!”
看到输液大厅里有自己本村的人在输液,老张本能地跑过去打个招呼,接着又询问病情轻重,生病的前因后果,聊着聊着,话题就转移到了左邻右舍、村里村外:“老王在外地看病回来了,好像病得不轻吧?”
“嗯,我昨天去看了,看来这一次够呛哦!”
“老李两口子是不是吵架了?怎么见面跟仇人似的?”
“你没听说吗?老李昨天又输钱了,被他老婆骂了一宿。”
“哈哈哈。”
护士们假装生气,隔着窗户大声问:“老张,你还记得自己该干嘛吗?难道你聊到中午地就能聊干净了?”
老张生就一副好脾气,大家说话有个言高语低的,他从不生气,更不记仇。有时一时冲动,说他几句,他只是嘿嘿地笑着,从不分辨。过后自己也常常后悔,觉得不该说那么重的话。但是在外面碰到他,他总是老远就冲你乐呵呵地做手势打招呼,当你转过身再想说句话时,他已经骑着自己的电动三轮车走远了。
因为医院的发展,院委会决定把后勤托管给物业公司。老张主动提出了辞职,听说那天老张从一楼到三楼,每一间办公室依次辞行,那场景颇有几分伤感。新来的保洁员不苟言笑,整天听不到他说一句话。于是大家又有点怀念老张了。
——选自西部散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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