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父亲的农民身份第一次让我感到自卑
大约在我读初一的时候,父亲一大早从家里出发,带着煮熟的玉米棒子、红薯等吃的步行60里路来看我。当时我正在上课,父亲无所顾忌地推门而入,一边大声喊我的乳名,一边不容分说把吃食放在我的课桌上,扭头就走了;一会儿他又推开门对我说,吃的时候记得用热水泡一下。
教室里顿时爆发出哄堂大笑,当时我羞愧极了,觉得父亲不仅扰乱了课堂秩序,还丢了我的脸面,仿佛所有的人都嘲笑我,世界充斥着讥笑的空气。我无地自容,只有把头埋在课本中,任凭委屈的泪水长流。
这种自卑感延续了很多年,直到有一天,我去儿子就读的高中看他。当时正在上晚自习,因为忙,我就迫不及待地敲打他的教室玻璃窗,他慌张地跑出来,问我怎么来学校找他,是不是家里有什么事,语气里有关切,但更多的是嗔怪的味道儿。于是我就在想,儿子是不是也因为他的母亲平凡丑陋而产生自卑感,是不是也像我当年一样有嫌弃父亲的意思。可他不知道我是乘坐火车千里迢迢地赶脚去看他,第二天早上要去省城开会,晚上就要返回家,此刻是我見儿子的唯一最佳时机。正如我当年并不知道我的父亲一天要步行120里地往返学校与家中,他在我上课的时候无所顾忌地闯入教室,只是要刻不容缓地返回。即使那样步履匆匆,也要摸黑才能回去。想到父亲当年的艰难困苦,我的年少不省事,不由潸然泪下。
二、父亲的农民身份第二次让我感到自卑
九十年代的大学生是包分配的,但分配的单位是有可操作性的,当时流传一句话,就是有个好脑子,不如有个好老子。毕业那年,我对于农民身份的父亲,不抱任何希望,更不奢望父亲能为我联系一个可心的单位。
但我的父亲是一个不认输的人,他得知村里有个人在市里当官时,便产生了找找看看的想法。于是一大早,父亲就背着一箱自己家里的苹果匆匆上路了,当我们到达那个乡党家里的时候,太阳火辣辣地照在头顶。父亲汗流浃背地背着苹果,左右打听那个乡党的住处,直到天黑了才找到他家门口,那人说自己帮不上忙。但父亲显得局促不安又束手无策,他颤抖着手从衣兜里掏出来皱巴巴的二百多元钱,虔诚地递给乡党。这一举动激怒了乡党。我和父亲只好匆匆离开。
当时我觉得父亲是如此的不合时宜,父亲是多么的无能。我在幻想如果我的父亲是权高位重的高官,或者是腰缠万贯的富翁,那么我心仪已久的报社记者职位就唾手可得了,因为我曾经在该报刊的副刊上发表过几篇文章,有一定的基础,但我的父亲是目不识丁的农民。想到这些,再目睹着父亲的窘迫不堪,我气急败坏地拂袖而去。父亲拼尽全力追上我,并给我买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羊肉面,自己要了一碗面汤,拿出出门的时候母亲给带的干饼,准备吃饭。我的心一下子被揪紧,觉得自己的心生疼,难以下咽,赶紧又要了一个碗,把面给自己一少部分,其余的让给父亲。一碗面父女俩互相推让吃了很久,仿佛面中蕴含了人生千般滋味。我顷刻间长大了,于是我决定远走他乡,自谋出路,不再为难农民父亲。
三、父亲终于升级为我的自豪,我幸福的骄傲!
我知道,父母陪伴自己的日子正在做着减法,所以尽量多回家看看,或者带着他们四处走走,不希望他们一辈子固守一方贫穷的山水,曾经让他们和我一起居住三年,但勤快的父母闲不住,住在钢筋水泥混凝土的单元楼里如同笼中的鸟儿,失去了自由与活力,人变得焦虑不安,甚至有些颓废。所以,他们决定回到自己的快乐老家,成了快乐的留守老人,为儿孙看家护院。
父亲老了,坐下来就打盹,和他说话他也爱搭理不搭理的,带他出去走几步就想坐下来,目光忧郁涣散,看着他真想流泪。带他去检查,“脑梗”二字把我彻底击垮!高大伟岸、刚毅倔强的父亲,积劳成疾,郁郁寡欢。回家几日,他每晚固执地睡在我的车上,生怕人家把轮胎卸了,把车油偷走。我说车不值钱,没人要,他置若罔闻,每晚忍受虫叮蚊咬。每年都要固执己见,将亲自种的土豆玉米等粮食供给我。看到我回家只穿一身衣服,就偷偷塞钱让我买新衣服,其实我衣柜的衣服比他每天抽烟的数量还多,只因走得匆忙忘带而已。朴实无华如黄土地,苦难深重地被岁月耕种,伤痕累累,缄默不语。祈愿父亲晚年安好!
每次回娘家,我就像孙悟空重返花果山,果树梨树枣树葡萄树缀满沉甸甸的果实,信手拈来都是香甜可口的美味,极目所望全是金灿灿红彤彤的黄橙橙的丰收景象。这些都记录着我无限的眷恋,它是我童年的乐园,是我少年的王国,更是我青春的伊甸园。它是我中年的精神家园,那里有年迈的父母苍老无助的期盼,也是我割舍不掉的牵挂。父母在,家就在,“花果山”承载着我的爱!每个这样的幸福时光,我都会无限自豪地告诉我的同学同事:我骄傲,因为我的父亲是农民,是他亲手栽培了各种果树,是他给我一方舒心的桃花源。父亲终于升级为我的自豪,我幸福的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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