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明涛

　　

　　行走在初夏的早上，鸟鸣之外，尽是雨后的微凉和氤湿的绿意，令人神清气爽。清晨，在小区健身廊道跑行锻炼時，忽然瞥见路边花园里有几株石榴树开花了。“只待绿荫芳树合，蕊珠如火一时开。”远看，石榴树上缀满许多小喇叭似的花朵，血红血红的，一簇一簇地缀满在朦胧的绿丛里，灿若烟霞，仿佛要伴乘这火热的时光与浪漫的初夏撞个满怀。

　　暮春时节，百花渐随莺啼去，石榴树却迎来它的“高光”时刻。只见，一朵朵石榴花开得正艳，有的含苞欲放，有的破蕾初绽，有的花团锦簇，灿烂非常，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自己不由得停下脚步，靠近栅栏，来到石榴树下，仔细端详。昨夜下了一阵小雨，空气是那样清新，石榴树的枝叶上还有一层如露般的水滴，绿叶红花，点缀滴滴晶莹雨水，石榴花越发显得纤细、秀美、娇艳，漫步于花园里的蜿蜒小径，忽然就读懂了苏轼口中的“微雨过，小荷翻，榴花开欲燃”，此时，恰是石榴花开时节的最美写照。

　　古人把石榴又称作“丹若”，就是取自石榴花的红。据《广群芳谱》记载：“石榴，一名丹若，本草云，若木乃扶桑之名，榴花丹颊似之，故亦有丹若之称。”初开之时，红艳艳的石榴花像是少女的面颊，总有一种含情脉脉的神韵与娇羞。说来石榴算是外来物种，属舶来品，原产于伊朗一带，汉朝时传入我国。西晋文学家张华在《博物志》载：“汉张骞出使西域，得涂林安石国榴种以归，故名安石榴。”相传，汉武帝时重修上林苑，栽种安石榴十株。从此，皇家苑囿中便多有栽培石榴的习俗。后来，随着时代的变迁，石榴由上林苑珍品，飞入了寻常百姓家。“东风不度榴花放，我自喧妍夏日开”，怒放的石榴花，红得浓烈，红得纯粹，红得奔放……那种红，像极了一颗真心的颜色，那是中国红的颜色。“绿叶裁烟翠，红英动日华”，红红的石榴花，一树树，一簇簇，一团团，抓人眼球，张力十足，灼热、烂漫、飞扬，充满了强烈的生命感，成为了初夏时节一道最绚丽的风景线。

　　望着繁花似锦的石榴花，遐想着金秋满树的石榴籽。我的思绪又飘飞到老家的那棵石榴树身上，想起母亲曾经说过的话，石榴满树花开，但大多数都是“谎花”，“谎花”虽开得鲜艳靓丽，但不能结果。真正结果的花朵看起来并不那么耀眼，因为它要孕育果实，还要经过高温酷暑的夏季，一直到深秋才肯把红彤彤的石榴奉献给人们。如果说梅花是报春的使者，那么石榴花定是送春的使者了，“只为来时晚，花开不及春”。入了夏，到秋就很近了，到那时，硕大的石榴果挂满枝头。面对此情此景，让我禁不住想起儿时与石榴树结缘的岁月。记不清楚是哪一年，母亲在院子里栽下了一棵石榴树。由于石榴树很容易繁殖，母亲每年通过压枝生根的方法，培育生长出不少幼苗，对有需要的左邻右舍和父老乡亲，母亲便慷慨相送。

　　依稀听母亲说这棵石榴树是从二姨家移栽而来，刚栽种的时候，它只有大拇指般粗细，在我的记忆里没有怎么关注过它。直到几年后枝繁叶茂，石榴花怒放盛开，秋后果实累累，让儿时的我有了大快朵颐的美味，才走进我清晰的记忆里。在零食极其匮乏的年代，它曾是我童年味蕾中一份留恋，汁液饱满，甜而不酸，还未入口，已让人满口生津。那种滋味，想起来，现在都流口水。石榴树的成长少不了母亲的精心呵护，经过几十年的生长，石榴树的躯干，已有碗口那么粗，扭转着树干，向上攀援着，斑斑驳驳，疙疙瘩瘩，写满了岁月的沧桑和艰辛，如同母亲脸上的皱纹。看到她，眼前又浮现出母亲劳作的身影。母亲是那个年代为数不多的高中生，在乡里算是文化人了。母亲身材不高，而且很清瘦，常年的操劳，脸上早早爬满了皱纹，如同深秋里，没有采摘的石榴一般，外皮全是褶皱。母亲用一双布满老茧的手，操持着农活和家务，日复一日地为家付出，从无怨言，用自己羸弱的身体撑起整个家。石榴树的品格，不是正像母亲吗，没有奢华的外表，却有高贵的内心，勤勤恳恳，甘于奉献。

　　每到五月初夏季节，是石榴花盛开时节，故五月又称“榴月”。盛开的石榴花将静谧的小庭院映衬得热闹缤纷，一朵朵、一簇簇缀满整棵树，它们像燃烧在夏日里的一个个火红的灯笼，挂在浓浓的绿叶之中；或像一团团燃烧的火炬，挺立在枝桠上，繁花似锦；或像一抹红艳艳的丝绢羽扇跳跃在树丛中，或俯首低眉，或娇羞百媚，绽放时如绸纱堆叠，在风中飘动，宛如一个个风铃，令人目不暇接，美不胜收。石榴花的花期比较长，但若是遇到较大的风吹拂，花瓣便纷纷落下，落在地上像是铺上了一层红色的地毯，踩上去软绵绵的，有一种说不出的舒爽萦绕在心头，如山水画般勾勒出专属于故土老宅独有的痕迹，在故乡乡愁牵绊的小院里，为我酝酿着一个温情而丰盈的梦。

　　等到了盛夏，如伞一般的树冠下，更是成了乘凉休憩的好地方。每到这个时候，母亲便在石榴树下，摆上吃饭的方桌，一家人围坐在四周，迎着东南吹来的凉风，边吃饭边聊天，好不惬意。晚饭后，母亲在树下做一些诸如纳新鞋底之类的针线活，有时也会给我讲岳飞、海瑞等故事，教一些做人的道理，潜移默化中影响了自己的人生。在我工作后，每当我遇到难以逾越的关口时我总能咬紧牙关坚持往前走！到十月份，是石榴收获时节，细心的母亲总是按熟的先后顺序采摘。有时候，摘晚了，一些石榴就会因露水或下雨后裂开口子，漏出鲜红的石榴籽，容易腐烂损坏，此时引得众多麻雀和喜鹊争相觅食。母亲对采摘下来的石榴保存得特别仔细，先是将石榴放在阴凉通风的地方晾晒，待石榴皮的水分蒸发后，将干燥好的石榴，外面包上一层报纸，然后放在透气的纸箱里，等到春节期间拿出来走亲戚或者招待客人食用。石榴树不光是给古朴的院落增添了人气与色彩，更是与母亲相伴了几十年。岁月更替，岁月不老，生命常绿，树虽然还是那棵树，它不被任何哀伤所困，依然冒着新枝发着新芽，茂盛地伸展着不负初夏的好时光。而今，默默的石榴花依然火红艳丽地绽放，却不能像往年一样有母亲的浇灌与陪伴。

　　“不肯染时轻着色，却将密绿护深红。”国人自古喜欢红色，石榴花鲜妍明媚，寓意“红红火火”，石榴又寓意“多子多福”，所以，老家几乎每家每户都在自家庭院里种植一棵石榴树，以祈求生活红火多福。“庭中忽见安石榴，叹息花中有真色”，一树火红，一树热烈，一树张扬，这也许就是生命的颜色。在我国石榴还有一个特殊的含义，就是象征着中华民族团结和睦、繁荣昌盛，各民族就像石榴籽那样紧紧抱在一起，让民族团结之花常开常盛。火红艳丽的石榴花和榴籽饱满晶莹的果实洋溢着热情与吉祥，符合中华文化中的人文情怀，所以人们特别钟爱石榴。民间常有石榴剪纸，称作“榴开百子”。石榴、桃和佛手，一直被古人看作三大吉祥果，分别代表多子、多福、多寿。

　　

　　古代文人也喜欢石榴，对于他们来说，石榴则寓意着“满腹珠玑”。翻开浸润着古色古香的唐诗宋词，灿然怒放的石榴花穿过清词丽句，泛漾着脍炙人口的诗意芬芳。让人情不自禁地融入到舒展奔放、灿烂殷红的石榴花里。韩愈“五月榴花照眼明，枝间时见子初成。可怜此地无车马，颠倒青苔落绛英”，其笔下的石榴花美得繁茂烂漫，招摇热烈，恍如灼日，耀眼夺目，回味无穷，意蕴藉藉；杜牧“似火山榴映小山，繁中能薄艳中闲。一朵佳人玉钗上，只疑烧却翠云鬟。”诗人于写花中写人，在写人中写花，人花相映，相得益彰，摘花别发髻，款款情深，一片薄薄的艳丽花瓣，与悠闲的美人相映成趣，花美，人更美；李商隐的“榴枝婀娜榴实繁，榴膜轻明榴子鮮，可羡瑶池碧桃树，碧桃红颊一千年。”先扬后抑，诗人称赞石榴花纯洁美丽，芬芳吐艳，夭夭灼灼，婀娜的榴枝、繁富的榴实、轻盈的榴膜、鲜丽的榴子，读来如春风扑面，可后面又紧接着叹息人间红颜易逝，旧梦难留。

　　“年年此日一花开，却是石榴知立夏。”石榴花携一缕浅夏的芬芳，便引领着我们走进生命中的希望，四处诗情，遍地画意……眼前的石榴花活泼、艳丽、灵动，像一簇簇跳动的火苗，又像黄昏升起的红艳艳的晚霞，充满生机，热烈热闹！氤氲的空气中刮来了艾蒿的清香，寻香访草，原来花园的主人还栽种了一片艾蒿。民谚有“清明插柳，端午插艾”的说法，原来端午节快到了。让我忆起了那悠悠乡情，徜徉在花开欲燃的石榴树荫里，品读着古人优美的诗词，自己切身体验了一回“意静寻幽道，心宁近绿泉”的心情。老屋、古巷、石板路、石榴花，已经属于那个远去的年代，在今天喧嚣的都市里很难找到了。望着眼前的石榴树，心潮起伏，思绪万千，它浓缩了故乡的远影，浓缩了我儿时的记忆与快乐，也浓缩了我对故乡依依不舍的情怀。

　　石榴花是夏天的心脏，万物葱茏，心怀热望，我沉醉其中，敏感而真切地感受着斑斓与芬芳，这多姿多彩的景象，如诗似画，令人顿生灵感，即兴拙诗咏赞，是为纪念：

　　微雨咏榴花

　　小院榴树绽芬芳，初夏榴花着红装

　　一林翠叶承晨露，满树夕照映霞光

　　半夏香风清气爽，金秋雅韵炫裙裳

　　莫道瑶台仙果美，人间有此满庭香

　　——选自西部散文学会微信公众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