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盼人归

时间:2023/11/9 作者: 西部散文选刊 热度: 21020
谭华睿

  一到春天,老屋边很多花就开了。红的、白的、黄的、粉的,像斑斓的画。屋边单有种茶花,一枝开出三两朵,极巧花萼托着紫粉黑相间的花瓣,在丛花中颇为出众,奶奶爱得不行。

  奶奶喜欢种各色花。花圃、菜园或小泥道,有空隙的地方,她就下点花种子,精心照料。待到花开,各色花浪流水似的浪到天边,蜂蝶前来嬉戏,鸟雀结队起舞,热闹非凡。

  这些花开着,像是在等人经过。有时她会这样说。

  相较另外几个叔叔,六叔结婚的礼仪更显隆重。奶奶亲手操持,几个婶娘也不遗余力帮补。奶奶穿着红袄,端坐在素木椅上,接过六婶递过的茶,眼里泛起幸福的泪光。

  六叔婚后大半年,二叔、三叔、五叔同村里人一起,远赴江浙务工。临行前,奶奶叮嘱,地里的事不用操心,出去好好干,但要照顾好身体,春节早点回家。

  在山坳目送叔叔婶婶远走,直至他们的背影都消失,奶奶才抹着眼泪回家。路上草稞,一只青虫调皮,正在叶梗上攀援,从背面咬出个洞,张望着高远的天空。

  大了就要出去多走走,见见世面。奶奶忧戚地说。我能从她伤感的语气听出儿行千里的担忧。

  那些日子,家里的小孩都住在奶奶家。她更忙了。煮饭、洗衣,没个停歇。待孩子都去上学,她就去打理菜园、花圃。偶尔,她会将长势好的菜集成捆,背到集市上去卖,再换点孩子们爱吃的麦乳或牛皮糖。

  几个月后,五叔从浙江托人带信,让六叔也出去务工。六叔在家没谋到好的营生,向奶奶告别,去了浙江。每个月尾,奶奶常到村里的小卖部,借买油盐或针头线脑,守住这个村唯一的电话。

  在那边过得好不好,身体怎么样,什么时候回家。电话接通,奶奶会连续发问,千叮万嘱,结尾一定是照顾好身体。

  电话那头传来城市的车声、人声、喧闹声,奶奶很多都不懂,但她使劲去想、去记,谁让她的儿子都去了那里呢。

  只要是她儿子在的地方,什么都是好的吧。我常常这样替奶奶想。

  上大学那年秋天,阳光很好,风在树林里散步,鸟雀自远方飞来。奶奶送我出门,她总是不放心,一会理理我的衣襟,一会又拍拍我肩上的灰尘。

  出去要吃好点,没钱跟奶奶说。我走出去几步,奶奶在身后喊。

  知道了,奶奶。我挥手回答,头也没回。

  到学校安顿好了,就来电话报平安。奶奶继续说。

  嗯。

  出门在外,多学多看,多分享、多吃亏。奶奶高声喊着。

  啊。我回答着,渐行渐远。

  转过山坳,已听不到奶奶的声音。脚下溪水,越过砂石,哗哗东流。到学校办完手续,我给家里挂了电话。奶奶的语气有些焦急,坐车辛不辛苦?有没有饿到?什么时候到的?

  我一一作答后,挂断了电话。母亲告诉我,那天奶奶在电话前守了一个晚上。我能想象那画面。村头小卖部的夜晚,飞蛾在窗外扑光,奶奶斜靠土墙,抻抻因为咳嗽快要滑落的大衣,她有些混浊的眼,已看不清某些事物的具体面貌,心里却明镜似的,她要等自己孙子报来的平安。

  之后几年,奶奶把三妹送到四川求学,两个弟弟则分别送到了海南和广州。出去的人越来越多,回家的人却越来越少了。

  幾个叔叔起先是一年回家一次,后来变成两年、三年,各种原因的一再拖延,家里春节的味道淡了许多。

  这几年,奶奶老得很快,眼窝深陷,附在颧骨上的皱纹,似刀刻一般,一缕缕白发,从两鬓一直斜插到头顶。时间让她齿落舌钝,闪闪发光的记忆也开始模糊了。

  她杵着拐,边走边念叨,经常踏出门口,就忘了要干什么。偶尔打电话,她会把我说成另外两个弟弟,她只记得那些好,身体要好,成绩要好,什么都要好。

  或许在生命的尾端,奶奶的词典只剩好字。爷爷嫌弃饭菜不行,她说好。父亲说庄稼收成不行,她也说好。我打电话说没考上本科,她就说身体好就好。她可能已经分辨不出自己的几个儿子了,但仍执拗地坐在村口的大石上等人。

  那年春节,能回家的二叔、三叔都回来了,奶奶仍旧每天到村口等人。三十那天,天气出奇的好。家边的雪已融化,经两天北风猛吹,泥地都干了。云隙间透出点薄光,照得院子发白。

  姐姐提议一起合照。大家按次序就座,没回来的空出位置。临照前,奶奶忽然开口,老五和老六人呢。大家都很慌乱,所幸她说过就忘了。

  春节刚过,二叔和三叔就出门了。这次大家都没告诉奶奶,但她好像有所察觉,早上从村口回来,一个劲在院子走,像是在找什么东西,问她又说不出来。

  节后开始下雨,绵绵的、软软的,山林田野淅淅沥沥,发出某种从旷古奔来的声音。雨燕南飞,柳条抽枝,奶奶依旧撑把伞,在村口等人。

  有时我也陪着她。薄雾落于四野,藤花树影,在雾中摇动。她有时揉揉眼睛,有时捶捶膝盖。我不确定,她望向远方的眼睛,到底看见了什么,花草、雨雾,还是人来人去的虚影。

  陪奶奶等待的日子,我时常想起她年轻的样子,在田垄健步如飞的样子,拿着扫帚追撵孩子的样子。她像翻飞在我心中的云雀,在无垠的天空中起落。

  奶奶临走时,我泪眼蒙胧,恍惚望见窗台,一只蝴蝶飞走了,飞过了田野,飞过了山川,飞到了远方的天空。

  奶奶走后,村头那块大石也空了。每次从村口路过,我就会想起奶奶等待亲人的情景。再也不会有人像奶奶那样,会用一生的时间,守望从远方归来的我们!

  ——选自西部散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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