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是属于母亲的季节。
一场和煦的春风拂过,院里院外,花团锦簇。挡不住的姹紫嫣红,闻不完的沁心香气,给偏僻朴实的小村庄带来别样的景色。
“真漂亮!真香!”
“老太真能干!”
路过的大姑娘小媳妇无不驻足赞许,高兴时还不忘摘下一朵戴在孩子的头上。有人摘她的花,母亲一点也不心疼,她在村里辈分大,平时待这些小晚辈宽厚有加,喜欢她的花就是喜欢她的人,她的心里可美呢。赠人玫瑰,手有余香,母亲嘴上说不出这样的大道理,但她还是又亲自摘下最好的一朵花,毫不吝惜地放入即将离开的车篓里,看着远去的人和花,母亲脸庞上那一道道尽显温柔的皱纹,笑起来如康乃馨般温馨。
母亲喜侍花,七里八村,人尽皆知。
那年春天,年轻的母亲从田里带回一株不起眼的野月季,她小心翼翼地栽在院子里水缸旁。往后的日子,母亲不时地给它浇水、松土。在母亲的精心呵护下,月季长得很快,细细的枝干变高了,长粗了,叶子也越来越郁郁葱葱。一个月后,一个个花骨朵含苞欲放,母亲瞧着将要开放的月季,有空就蹲在那里看着它,剪掉多余的叶子,除去周围的杂草,生怕有一点点阻碍月季花开放的意外发生。
一天清晨,早起的母亲发现月季花终于开了,沾满露水的花朵晶莹剔透,娇艳欲滴的月季花,给简陋的农家小院平添了不少生机。从此,母亲爱上了养花,逢街赶集,走亲串门,发现有心仪的花花草草,她就会想方设法讨回来。
渐渐地,院子里就成了一個小花园,月季、牡丹、芍药、杜鹃、蔷薇、冬青,红红绿绿,争奇斗艳,蜂来蝶往,一派生机勃勃,满园春色关不住,引得左邻右舍有事无事来串门的也勤了。
养花种草并不影响母亲日常的劳作,反而助长了她对生活的热爱和希望。面朝黄土背朝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机械枯燥的穷日子,母亲却是过得有滋有味。母亲年轻时一直有胃寒,疼痛时父亲就会替她“拔火罐”,来减缓她的痛苦,自养花后,她的胃寒慢慢没了,不知道是花草改善了环境,还是父亲“拔火罐”的功劳。农村实行分田到户后,母亲带领全家人干劲十足,仿佛要把前面几十年的懈怠都要抢回来似的,日子越来越红火。
我家院子的前面有一菜园,母亲起早贪黑,精耕细作。一段时间,菜园竟成了能给家里带来经济收入的“花园”。每年春夏之交,菜园里形形色色的花此起彼伏。黄花是南瓜和黄花菜,白花是韭菜和青椒,紫花是豆角和土豆,还有洋葱、茄子、西瓜等开的花,把菜园装扮得生机盎然,大家都说母亲“刨园”。乡里人把菜园吃不完的果蔬拿到集市上卖叫“刨园”,母亲还真刨出了“花”。
最引人注目的是,别人家的菜园子四周都是篱笆围裹,而我家的,长满了整整齐齐的冬青树,母亲又围着冬青树在菜园种了一圈黄花菜,每当黄花菜开花时和冬青树黄绿相间,看上去别提有多养眼。
几年前,父亲过世,母亲不肯进城,只好把老宅的房子进行翻新,添置了必备的生活用品,让她能够衣食无忧,生活得舒服些。每次匆匆忙忙的探望和电话里,都能感到她失去老伴的孤独与伤悲。
有段时间她多年的老胃寒又患了,带她到市里医院检查并无大碍,方稍显心安。为了让她生活能够充实,少思一些消极之事,同时能多活动筋骨,便让她抽空去花木市场买。还真管用,她整天忙于给花木剪枝、施肥、培土、浇灌,不亦乐乎。看着造型各异,争奇斗艳的花花草草,母亲的精神又振作了起来,笑容重绽。
都说爱花的女人爱美。已是耄耋的母亲,还像她年轻时候一样,爱干净,爱整洁,爱漂亮。她眼里容不得邋遢。小时候,一家人出门,哪怕穿的衣服补丁再多再大,也是一尘不染。现在,每每提起她小时候,为给被日本鬼子抓去干活的舅爹送饭,不得不用锅灰抹在脸上的事,仍然耿耿于怀,愤愤然。
如今,每次回家看她,家前屋后,家里家外,还是那么井井有条,一点也不像一个快要90岁的老人那样不再讲究。只是,每次她都会自言自语:“老了,不中用了。”我内心酸楚,恨不能放下一切,一直陪在她身边。
老母百岁,常念八十儿。
疫情期间,每次通话,母亲开口总是询问“好儿阳了没?媳妇阳了没?”问她情况时她也总是一切皆好。疫后,急着回去看她,特地去商场挑了一件紫红色的衣服。母亲说我不穿这么红的衣服,出门让人笑话。我说越是年纪大,越不顾忌别人的看法,只要自己喜欢就好。我看得出,她心里是喜欢的。果然,当我要回城的时候,她房间里收拾半天,才忸忸怩怩出来送我,身上正是我刚买的新衣服。
走出不远,我再次回头,站在门口花丛下的母亲,恍惚间,宛若青春再现。
——选自《西部散文选刊》微信公众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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