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过世已经六年了,这六年里我总是偷偷地想起他,很少和家人说起我对他的思念,或许是因为男人的木讷和羞涩,其实我觉得最大的理由应该是我们都不愿意提醒爷爷已经不在了。每次经过爷爷的房间,我似乎总能听见爷爷那一声响亮的咳嗽声,记忆里爷爷的咳嗽声总是那么清晰,那么熟悉。
我很多童年时光是和爷爷在一起的。从我记事起,他就有一个爱咳嗽的习惯。早上我还在被窝里,听到爷爷一声咳嗽,我知道爷爷起床了;中午从村口老远处传来爷爷的一声咳嗽,我就知道爷爷忙完农活回家了;有时候我因为贪玩忘记回家,突然听到爷爷的咳嗽声,我就知道他来找我了。爷爷的咳嗽声,没有夹杂抱怨,没有夹杂生气,似乎就纯粹为了证明他的存在。
小时候,爷爷总带着我一起干农活。那个年代,山野里总会有豺狼出没,爷爷在砍柴时就把我放在跟前,干点活就和我说话,不和说话的时候,山谷寂静,偶尔还有布谷的鸣叫,当然还有爷爷的几声咳嗽。我胆小,每次听到爷爷的咳嗽声,我就觉得特别安全。
五岁那年,爷爷干完农活在田边的小溪清洗他的农具,顺便洗把脸。我也学着爷爷的样子,蹲在水邊,弯腰戏水,爷爷正想叮嘱我什么,就听我“扑通”一声翻了一个跟头栽进水里。爷爷一声惊讶,但也身手敏捷,把我从溪水里捞起来。我吓到了,没敢哭,爷爷却开始逗我笑,或许是看着我浑身湿透的样子又好笑又可怜。爷爷给我脱下湿漉漉的衣服,用他随身带着的长巾把我紧紧地裹住,乐呵呵地背着我回家。我们在深山里,在小溪边穿行,我胆小,就算趴在爷爷的后背,我也总担心后面有什么跟着,爷爷总问我会不会怕,在幽僻的地方,爷爷总会大声咳嗽,似乎要吓走路边的“妖魔鬼怪”,我趴在爷爷的后背,算是安心多了。儿童时期,爷爷的咳嗽声,是陪伴我成长的特殊记忆,是一种他为我创造的安全,也是给我的一份安心。
上小学时,我也依然和爷爷住在一起。我常常溜去隔壁的哥哥家玩水枪,我也常常跑去姐姐家看他们打麻将,我也常常一个人偷偷躲在二楼小声地看电视。爷爷很久没见我,总会到处来找我。我总是在他要找到我的时候及时警觉,因为爷爷的咳嗽声总是暴露他在哪里。不过,那会儿我对爷爷的咳嗽声是敬畏的,他总是在咳嗽声之后,拉着我回家或者让我在他面前做作业。
后来,我去外地读书了,每个礼拜我都会打电话回家跟老人家聊聊。接电话的人,大多是奶奶。奶奶知道我要找爷爷,奶奶就在电话那边喊着“老头子”,我在电话里隐约能感受到爷爷尽力快步走的步伐,因为他的咳嗽声,总是越来越响,越来越清晰。那会儿,老人家已经快80岁了,每次打电话回家,我都怕听到老人家生病的消息,可就是在等爷爷来接电话的时间里,听着他的咳嗽声,我就会安定很多,因为我知道咳嗽声代表着爷爷还是老样子。
我工作后,有几次接爷爷来家里住,房子里没有电梯,我扶着老人家一步步从一楼爬上四楼,爷爷的咳嗽声依然还有,只是我此刻听起来,并不觉得是安心,反而是一份不安,因为爷爷的咳嗽声没有以前响亮,那么利索。
爷爷病危前,我陪着他整整一个星期,在床前,我只听见他粗粗的呼吸声,他的房间从未有过的安静,我时常看着他的脸,微闭的眼睛,还是那么熟悉,再也没有听过他咳嗽了。
爷爷过世后的六年里,我时常想起他的样子,也时常幻听他咳嗽声传入耳畔。但我知道那毕竟不是真实感受,我有时希望能在梦里再听一次爷爷的咳嗽声,听他告诉我周围没有豺狼没有“鬼”,听他逼着我做作业,听他告诉我他身体还不错,听他多咳嗽几声,然而,我却很少在梦里听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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