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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世荫凉

时间:2023/11/9 作者: 西部散文选刊 热度: 16072
余龙明

  多年以前还在茅草洼牧牛时,就想着把房子建到这个山脊上,而现在,父亲把那个位置占去了。当初想建房的地方,却成了父亲坟茔的所在地。我的选择与父亲不谋而合。

  茅草洼的左边是石口岭,右边是李家坟山。

  其实,李家坟山只是一个地名,山上没有一座坟姓李的坟墓。李家坟山正中是余甫桥老,右下角是我的爹爹余朝刚,左边是四房的先人。再往左一点是爱荣嫲嫲。

  石口岭是从新仓到苗林、到鹿麻山的必经之路。石口岭那个岭让诸多行脚人望而生畏——尽管岭长不过百米,但极陡。一九六八年的五月初六,我們一家就是从石口岭的脚下爬上来的。春日,阳光明媚。沐着朝阳,我在放牛时,常常手上攥着一大把映山红。我的视线,时常穿过孙家田铺,望向鸦雀岭。

  翻过岭就到了新仓,再一直走下去就到了太湖县城。穿过县城就到了花凉亭水库,从水库稍一直走上去,就到了田家,到了平阳我出生的地方了。

  从山里搬下来回后我一直没法适应,总觉得我不是石岭人,我的根在山里那个叫平阳的山村。而石岭只是我父亲的老家。但当我得知父亲的老家在江塘那个叫来鹰寨的地方,这边的爹爹只用了两块大洋就把他买来了的时候,我觉得父亲也很可怜,与我同病相怜。

  其实我对父亲始终有种陌生感。八岁之前,少不更事。八岁之后,父亲虽然领着我们回了石岭,他自己却到区广播站去了。我十四岁之前,父亲都很少关心过我。仿佛我就是父亲手里的一个包袱,从弥陀拎回新仓,丢下来他就走了。

  后来我觉得我这样说父亲是对他太多的误解。比如说上学这件事。父亲得知我被严才应老师假推荐之名,不给升学也不给留级,让我彻底无书可念的时候,他去找了大队书记,当然也找了严才应老师。

  父亲是一个不善于低三下四求人的人。他能登门已经是被母亲逼得无路可走了。父亲开不了严才应的后门,转而做我的工作:讲高玉宝的故事,讲潘冬冬的故事,讲黄帅反潮流……总之就是告诉我,成才并不是上学这一条路。同时父亲给我带来了很多书,有《红岩》《苦菜花》,有《水浒》等等——十四岁的我就这样钻进了父亲给我设置的文学世界里,让我游走在现实与梦境的边缘。

  父亲的世界大概也是这样。这可能是我与他不谋而合之处。

  一九七九年十二月,父亲退休我顶替进了工厂,养成爱看书、爱好文学的习惯,这些习惯让我终身受益。我在报纸和杂志发了一些文字后,矿里把我调到了矿报编辑,成了一个企业报人,二○○○年下岗后我来到海南,应聘到了报社,在新闻记者的岗位上走完了后半生。

  自一九九二年冬天始,父亲的哮喘一日重过一日,但他除了到矿医院住十天半月的院外,甚至没到县里或地区医疗条件好一点的医院去治疗。到了一九九四年,除了夏天和初秋的一两个月,父亲几乎都躺在还是爹爹或者曾祖父那辈建起来的老屋里。那老屋有半屋的木楼,使得明亮瓦透出的光线更加阴暗。

  一九九五年三月,父亲已卧床半年有余。父亲患哮喘,冠心病,脸部浮肿,肺部胀气,整个人显得臃肿,头重脚轻,迈不开步子。有太阳的时日,母亲便在屋檐下放一个暖桶,而后把父亲从床上扶出来,让父亲坐在暖桶里,晒晒日头暖暖身子。那些日子,父亲就像一只打瞌睡的猫,整天蜷缩在暖桶里。

  三月十六日晚上,父亲躺在床上说好久没换内衣了,身上有些不舒服,让我打盆热水为他擦擦身子。那是我平生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侍候父亲。

  三月十七,那是我与父亲永别的日子。父亲在床上斜躺着,毛巾抹过他前胸后背,我手指触及的是一根根柴禾一样的骨头。父亲用微弱的声音说:你带回的报纸我都看了,写的文章我也看了,为工人说话,说真话,做得好。不说违心话,别做为难自己的事……

  那一晚,父亲好像预感到这是我们父子的最后谈话,我们一直聊到深夜,聊到母亲发脾气,不让他说话。母亲说你还不让伢睡觉,他明天要回去上班,父亲才不作声。

  我刚从睡梦中醒来,父亲大概听到我翻身的响动,说,伢,给我倒点水。我立马下床,来到父亲的床头。开水瓶就放在床脚下,我伸手去拿茶杯,父亲拉住我的手,却什么话都没说,父亲永远地离开了我……

  伫立于父亲坟前,我点了一支烟,放在石阶上,两眼扫过碑文:

  先父生于一九三二年八月初四,卒于一九九五年三有二十三,一九五一年三月抗美援朝,一九五四年参加地方工作。

  ——选自西部散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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