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寒冷的天气里,我常常想起儿时给我带来温暖的那盆火。
我的家乡在湘南一个小山村。每年一到农历7月中旬,气温就逐渐开始下降,时不时就会刮起一阵阵寒风。我至今还记得家乡有句俗话,叫作“七月半,放牛娃子伴田埂。”就是农历7月中旬以后,老天爷开始变冷,便刮起了寒风,而在野外的放牛娃为了取暖,就会跑到背风的田埂下面去躲避。从农历11月中下旬开始,老天就慢慢地下起雪来了。在有的年份,下雪要下到春节过后才能停下来。
一到下雪天,那个冷啊,至今想起来,我身上都会发颤打哆嗦。在那时冷得人晚上睡觉房子里要烧一盆火取暖才睡得着,有的甚至用只小火笼装着木炭火放到床上,先把被子烤热了,才钻进被窝里去睡觉。有许多老人为了取暖,干脆就把个火笼子放在床上烤着脚睡觉。
下雪天,真正最冷的时候并不是下鹅毛大雪时,而是下大雪之前所刮起的寒风和下起的粗雪以及下完大雪后结冰进入冰冻期间。为了抗冻保暖,一到冬天,村里家家户户都要在堂屋里烧一盆火。无论走到谁家,都会有火烤,使整个村子都充满着暖洋洋的气氛。各人家里烧的这盆火,有些是用从镇上买回来的一个火盆烧的,就是在一个方正的木架上,放着一个用铸铁倒出来的火盆。烤火时,可以将脚踏在火盆四周的木架上,烤起火来,非常方便舒适。大部分人家都是在堂屋里一个墙边,用自己做的土砖,砌筑一个火围子,把柴火放在围子里面烧着烤火。我家里的那盆火,用的是我父从镇上买回来的一个铸铁火盆。要烤火时,把柴火往上一架,再往柴火上浇点煤油,划根火柴一点就着了。
我家里的那盆火,从早到晚总是烧得旺旺的。有时候晚上,生产队要召开干部会商量事情,就到我家来开。村里的小孩子,都喜欢跑到我家来烤火玩耍。父亲特别喜欢小孩,很欢迎他们来家里玩,说家里孩子多热闹,这使得我家里总是充满了孩子们的打闹声,也带来了不少喜气。
有年的大年三十,父亲早早地起来烧着了一盆旺旺的蔸老火。在我老家有个习俗,大年三十这天晚上要守岁,大人通宵不睡觉,要一直坐到天亮开“财门”。那年三十,雪下得很大,天气很冷。我和父亲吃了年饭就坐在火盆边,一边烤着蔸老火,一边说话,说着说着,就坐到凌晨1点多了,我一个劲地打瞌睡,实在是顶不住了。父亲就让我上床睡觉去,而他一个人仍守在火盆边坐着。直坐到天微微亮了,他开了“财门”,就是打开堂屋的大门,放完爆竹,才上床休息。
我们那地方,一到冬天,把招呼行人进屋烤火作为一种礼节。见到有熟人从家门口走过,都会喊几声“进屋烤烤火,暖和暖和再走吧?”这时没有什么急事的人,就会进屋去和主人边烤火边聊聊天。只有家里条件好的、富裕些的才会烧煤火取暖,绝大多数人家都是烧的柴火。也就是烧树蔸,一个比较大的树蔸,可以一烧好多天,非常耐烧,不仅火劲足,而且烧起来又没有烟熏人,所以村民们大都很喜欢。有的农家,整个冬天就靠挖几个树蔸来烧着取暖。有的还靠用树蔸烧火做饭炒菜,而在火堆里煨红薯吃则是家家户户普遍都会有的。在火盆子里煨熟的红薯,吃起来特别香,格外地好吃。我至今想起来,还回味无穷。
村民每年烤火都要烧掉大量树蔸,原来从山上挖来晒干堆放在房前房后的树蔸,只见逐年减少了。要烧掉这么多树蔸,而树蔸从何而来呢?就是从秋天开始到生产队山上挖回家的。
我们村里山多树多,在大炼钢铁的年代,把山上大树几乎全部都砍光了,留下了大量的树蔸,后来这些树蔸基本上都差不多被挖光了。那个时候,队里也没有什么规定,谁都可以挖,谁见了谁挖,就看你有没有力气,挖不挖得出来,运不运得回去。有的运气好的,发现一个大树蔸,挖回去烧上十天半月也不成问题。但是,挖树蔸也很不容易,既是个力气活,又是个技术活,没有点技巧还真挖不出来。遇上比较大的树蔸,要挖上好几天,才能将其挖出来。很难想象,当年要是没有那么多树根、树蔸来烧着烤火,真不知那样冷的冬天如何过?
那些年的冬天,我们这些天真活泼、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既兴奋又畏惧。兴奋的是,下雪天冰封大地,天寒地冻,原野里到处呈现着一片白茫茫的景色,小伙伴们见到这样的冰天雪地,都开心得不得了。要是连续冻上三五天,连天上飞着的鸟儿也会因找不到食物,餓得飞不起来。我们这些熊孩子,只要是看到飞不起来的鸟儿,就会几个人一起追着鸟儿玩,看谁跑得快能抓到那些饥饿的鸟儿。许多孩子在追赶鸟儿的玩耍中,往往被摔得鼻青脸肿。那副熊样,现在想起来还会觉得好玩又好笑。等到我们在大自然的美好环境中玩够了玩累了,穿着的衣服鞋子也弄湿了,就会想起家里的那盆火,纷纷跑回家里去烤火烘衣服。
而畏惧的是,下雪天,不光是好玩,我们每天照样都还要去上学。在上学路上,要头顶雪花,脚踩冰面,小心翼翼地慢慢前行。
好不容易走到学校,坐在教室里一样的寒冷。那时教室都没有暖气,室内室外温差不大,只是门窗挡住了寒风而已。我和村里的几个小伙伴去上学,一路上要经过安寺、阳家湾、阳明亮和阳家等几个村子。尽管途中并无高山险路,但大都是山村小路和田埂路。从家里去到学校大约有六七里的路程,不远也不近。这段路,只有从茶山经安寺到阳家湾一二里路是公路,其余全是小路山路田埂路,有时还要走过水塘跨过溪流穿越村庄。冬天一到下雪,就会极其难行。明知难行也要行,除非你不去上学。所以,上一次学,路上总不知要跌倒多少次。每次跌倒后,爬起来拍打一下身上的雪花,又继续往学校赶去。
那时候,家里的条件普遍都不好,即便是冬天里,我们穿着大都比较单薄。我还记得,小时候只穿过棉袄,但从未穿过棉裤。再冷的天气,下再大的雪,结再厚的冰,都是穿着单裤,要是实在太冷了,至多只是再加穿一条单裤。从未穿过雨鞋,大都穿着布鞋,只有偶尔买双胶鞋穿。当在冰天雪地里穿着胶鞋去上学时,常常都会把鞋子弄湿了。如果是这样,那就脱下来用火烤一下继续穿,要是没有火烤,只有穿着湿的。
那时,几乎每天一到晚上,在睡觉前,父母亲都要把我白天穿着的衣服和鞋袜拿到家中那盆火上用烘笼烘干了,才去睡觉。要不然,第二天就没有穿的,或是只能穿湿的。而我晚上睡在床上,瞧着房间里烧得旺旺的那盆火,望着父母亲手里拿着我的衣服专注烘烤的神情,我的心里总是充满了父母亲所给予我的温暖和慈爱。我们家,因为我父亲大小当个干部,所以家里的条件在村里还算是好的。尽管我母亲去世早,我还有奶奶、姑姑和外公外婆、表姐等人照顾着,因而在冬天里挨冻受饿还不算多。
在我的脑海里,记忆深刻的是,1966年的冬天,那年的雪下得最大,冰冻时间最长。就是这样天寒地冻、冰天雪地的恶劣气候,我们这些学生娃子仍要哆哆嗦嗦,背着书包,手牵着手,艰难而又不失快乐地坚持去上学。
在上学的路上。有好几个小伙伴走着走着,一不小心,“扑通”一下就摔倒了,从冰雪里爬起来,在身上拍打几下,再接着往学校赶。等到了学校,班主任老师见到我们几个衣服被雪花弄得湿漉漉的,还带着我们到教师办公室,把老师用来暖手烤的那盆火,端到我们面前,帮我们把弄湿了的衣服烤干后,再让我们回到教室里去上课。
后来,不管我走到哪里,身处何方,在我的心里始终都燃烧着家乡冬天里的那盆火。它不仅温暖了我的身,更温暖了我的心呀。
——选自《西部散文选刊》微信公众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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