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很小的时候,一个冬天,父亲要到县城去买煤。那时没有电,没有车,来回几十公里的路,全靠步行。父亲可能是觉得一个人走路太寂寞,也可能是为了让我去县城见见世面,哄我开心吧,便干脆带上了我。父亲就那样一路拉着板车,我坐在车上,等买完了煤再赶到家里,夜已经很深了。那晚的月色很好,路两旁的田野,村庄,都看得很清晰。村庄里此起彼落的犬吠声,孩童们玩耍的嬉笑声,都隐约可闻。路上没有其他的行人,安静的能让人清晰地听见车轱辘转动的“嗞嗞”声。我心情格外的好,身体随着车身的颠簸而左右晃动,望着父亲两手握着车把,肩膀上搭着拉车的绳子,身体尽量的往前倾,似乎每向前一步,都使出很大的劲。每当前面遇到上坡路,他总要提前一段距离跑起来,方能勉强冲上去。我不但没有下车帮忙,还每次都被父亲滑稽的动作引的哈哈的笑着。那一刻,我感觉自己是个高高在上的君王,父亲似乎变成了我的奴仆。
多年以来,那晚的月色,那晚的村庄,还有父亲拉着煤车,奋力向前的背影,一直深深的刻在我的记忆里。我不知道父亲那一天究竟有多累,但是从他那不经意的呵护中,我除了有一点内疚以外,感受到的全是浓浓的父爱。
上了小学了,家里还是很穷。由于穿不上棉鞋,每到冬天,我的脚跟后面都会生一个大大的冻疮。因为走起路来很痛,父亲便会每天背着我上学、放学,从不间断。有一次期末考试,天空中飞舞着一片片雪花,地上的积雪也已经很厚了。父亲照例背着我,深一脚,浅一脚地来到学校。因为考完试还要把我再接回去,他干脆便留在学校等着。寒风从窗户裂开的缝隙里一阵阵地吹进来,凉冰冰的,吹得人直打颤。我一边答题,一边不经意地看一眼窗外不远处的父亲,西北风略过他戴的黄布棉军帽,帽上的布条儿在风中乱舞。一朵朵雪花打着转儿乱飞,他的帽顶上,后背上,早已积上了薄薄的一层。他的两手交叉插在袖筒里,身体微缩,不时地跺一下脚。偶尔我看向他时,他也正看着这边,眼神中满是期望……
慢慢地长大了,终于上了中学。弟弟妹妹也已是上了小学。父亲母亲更忙了。他们不但要种好那一份地,还要照看我们兄妹三人的生活和学习。父亲由于家庭成分不好,不得不中途辍学,这一打击成了他几十年抹不去的痛。因而格外注重我们的学习情况。每个星期一的早晨,天还没亮,父亲母亲便早早的起了床。母亲为我准备好要换洗的衣服,有破损的地方补补好。父亲则先为我做好一份将要带去学校的咸菜,再帮我做好早饭。看着我吃饱了,穿暖了,他们这才放心。那时都是从家里带粮食到学校食堂兑换饭票,父亲还常常要挑着一担稻子帮我送到学校。十几里的路,中间往往没有时间休息。父亲总是一边抹着额上的汗水,一边对我说:“不论怎样,饭一定要吃饱了,尽管家里还不富,但供你们吃的还是有的……”
书越读越多,路越行越远,和父亲相处的時间却越来越少了。前两天接到父亲的电话,说腰和腿痛的厉害,以至晚上都不能入睡。我的心一紧,父亲的身体一向很好,在我的记忆里这么多年几乎没去过医院。我匆匆赶到家时,父亲正躺在床上输液。我忽然发现父亲的头发几乎全白了,额头上也刻上了一条条的皱纹,似乎是一夜之间,父亲老了,在我们一天天从幼小变得成熟,为了事业离家渐行渐远时,父亲的身体也在一天天变得衰弱。
门前的老槐树叶儿青了又枯,枯了又绿,父亲照旧忙着自己的几亩田地,从春天忙到秋天,从青春年少忙到白发苍苍。当我们的小家幸福美满,当我们的事业蒸蒸日上,却忽然发觉,能回家陪伴父母的时间越来越少了。父亲是一座山,虽不雄伟,却能为我们阻挡狂风;父亲是一棵树,虽不高大,却能为我们遮蔽烈日。
忽然想起网上的一句话:“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头;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这样默默念着,不禁心中一酸,两眼渐渐模糊了。
——选自西部散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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