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9年,改革春风徐徐吹来,吹遍了山乡田野,“人勤地不懒”的古训,应验了那个时代,勃勃的庄稼竞相疯长,瘦骨嶙峋的山山峁峁、沟沟洼洼渐渐丰腴了,日子慢慢好起来了。
山变了、水变了,人也悄末声息地变着呢!年轻人头上、脚上、手上、腕上最先起了变化。小姑娘别上了五颜六色的发卡,仿佛五彩缤纷的蝴蝶闻香而来,爬满了青丝,妆点着一头乌发。鬓角处一只艳艳丽丽、粉嘟嘟的蝴蝶发卡最为惹眼,由不得让人多看一眼。姑娘长长的辫子末梢处,别一只蜻蜓,走起来一摇一摆的,蜻蜓跃跃欲飞似的,叫人忍不住想抓一把呢!小伙子骄傲地蹬上了象征着光荣与梦想的“解放鞋”,个个英姿飒爽,走起路来发出“嘎吱嘎吱”的脆响,非常带劲。穿上它,既不怕冰雪,又不怕风雨,小伙子们可以肆意地跑了、跳了,去疯了、去野了,好不开心哟!
渐渐地,女娃脖子上系上了花花绿绿的围巾、纱巾,火红火红的,像一团火;有翠绿翠绿的,像一汪潭;有洁白洁白的,像一朵白云……脸脸儿被衬得如烂漫的花朵,美极了。男娃或早或迟地换上了时下最流行的、柔柔滑滑的“的确良”衣衫,风儿鼓起时,吹得衣衫突突突直颤,心里哪个美呀,真真舒坦。
然而,谁也美不过发展叔,仅就他左腕儿上的钟山牌手表,就能让人垂涎三尺了。
发展叔在县城工作,是村里最先戴手表的人。我第一次看到他的手表,是一个临近黄昏的傍晚,夕阳西照,金灿灿的。他下了公路往回走,左手甩得老高老高的,好像印度士兵踢着正步,夸张地摆着双臂,手腕扬起时,一道亮锃锃的金光,明晃晃的,耀眼得很;手臂下垂时,一道白光划成弧线,像一条银河,在他的周身绕着,我都看呆了。
半晌,我才回过神来,前后脚跟着进了他家。
“叔,发展叔!”一进门,我就亲热地叫。
“谁呀?啥事?”他满不在乎地回应一声。
“是我,想看看您的手表。”我直截了当的回道。
“一个表有啥看的?”他不耐烦的样子。
“看一下嘛!”我哭腔央求着。
“好吧,小心弄坏了哦,贵着哩!”他不放心地安顿一声。
我小心翼翼地接过手表,仔仔细细地端详着,第一次近距离看到手表,我紧张、兴奋、喜悦一股脑儿涌上心头,不时看看表罩、摸摸表链、听听指针铮铮铮悦耳的声音,又试试戴到自己手腕的感觉,感慨良多,心里想着:“啥时候有一块属于自己的表呢?”
发展叔见我爱不释手的样子,宽慰说:
“我看你是戴手表的命,将来会有的。”
说着,拉过我的手,有根有据地描绘着我的手相,说是隐隐约约看得见手表印印呢!我信以为真,生怕手表印印消失了去,赶忙回去用彩笔在印印处精心画了一个手表,远远看去,好似真的一样,我还美了好一阵子哩!
如今,四十多年过去了,伴随着改革开放的步伐,手表已经普及,成为每个人生活的必须:从几元到几十元,从几十元到几百元,价格不等;从机械的到自动的,从多功能的到智能的,功能齐备;从防尘的到防摔的,从防水的到夜光的林林总总,满足着人民群众的不同需求。
我的“手表夢”早已实现,不仅有了比发展叔当年更好的表,还有功能齐全的机械表、石英表、电子表、智能表等等,非但能看时间,还能打电话、发短信、拍照和监测身体健康呐!
让我们盛赞这个时代吧!它给了人民无微不至的关怀和温暖的爱。
家乡那株樱桃树
昨夜里,我做了一个梦,梦见家乡成了“樱桃之乡”:漫山遍野清一色的樱桃树,像澎湃的海潮,漫过山梁,漫过河谷,汹汹涌涌,郁郁葱葱;樱桃花白里透红,蕊蕾嫩黄嫩黄的,山山川川宛若笼罩在柔柔的纱幔里,又好似萦绕着袅袅的雾霭,雪一样洁白,梦一样迷幻,使人如坠云里雾里;倏然,一朵朵花儿变成了樱桃,有浅红的、紫红的、蛋白的、亮黄的,颗颗晶莹剔透,如同玛瑙一般摇曵枝头,似天上的繁星数不胜数,似垂垂欲滴的甘露,让人口水直流。
梦醒时分,望穿山谷,却见不到一株樱桃树,使人怅然。
常言道:“樱桃好吃树难栽,不下功夫花不开”,此言不虚。山里人梦想着沟沟洼洼能够长满樱桃树,那该多好啊!好让娃们一饱樱桃的口福,便尝试着在阳坡坡栽种它,好让它享受充足的阳光雨露;在水田里栽种它,好让它吮吸丰沛的养料和水分;在庭院沃土里栽种它,好让它得到更多的呵护、少受风霜雨雪的侵袭。然而,徒劳无益。
渐渐地,乡亲们认定:穷乡僻壤养育不了樱桃树的金贵之躯,樱桃树也不会选择这穷山恶水作为栖身之地。人们心灰了、意冷了,认命了、放弃了,再不提它了,再不念它了,再不抱任何幻想了。
忽一日,有人发现一棵小苗,从河堤石缝里倔强地露头了,样貌酷似樱桃树,兴奋得陀螺似的,奔走相告:
“快来瞧呀,快去看呀!咱有樱桃啦,咱村长出樱桃树啦!”
然而,他的激情没有感染任何人,没有一个人被吸引,也没有一个人为此动心,权当耳旁风略过。偶尔路过的,漫不经心地斜眼看看,或若无其事地近前瞅瞅,但见干干的、光光的、硬硬的河堤没有一丝儿生命迹象,仅有一株蔫蔫的小苗苗,活像秃头上的几根毛毛,随风摇曳,眼看着就会连根拔起,摇摇头走开了,心疑:“就它,还能成气候?”
小苗在光秃秃的河堤上仄斜着,东倒西歪的,上不着天,下不挨地地悬在半空,既没有大树荫蔽,也没有同伴相携,孤零零的。太阳暴晒时,它宛如油锅里的一张饼,随时都有烤焦的可能;暴风骤雨时,它犹如沙漠里一根伏草,随时都会被卷上半空。但它不被命运所屈服,依旧高傲地、勃勃地生长着,倔强地钻出了石缝,长过了河堤,看见了这个世界,进入了人们的视野里。
人们却无视它的存在,任由其自生自灭。不时有牛儿伸长了舌头,舔食它刚刚出芽儿的叶儿;有羊儿攀援堤上,啃咬它方才抽枝的条儿;有兔儿掘地打洞,剥它的皮,或嚼它的根;有时人们也会毫不吝惜地顺手折一根细枝儿,追打不听话的孩子,或驱赶驱赶鸡鸭的……
为了躲避这无情的世界,它只好横着枝干,努力地向河心伸展。它吃力地横卧空中,像一个落水的孩子,伸长了手臂向岸边求救,努力着、挣扎着、呻吟着。抻到了极限,再折头奋力向上,七扭八拐地,生生长成了一个“我命由我不由天”的宣誓模样。
年复一年,它不屈不挠地长着、长着、长着:树叶被啃食了,反倒生出更多的叶子来;树枝被折去了,却不屈服、不低头,延伸到够不着的空中,执拗地长出枝枝叉叉来了,愈是摧残,它愈是勃发,确有“愈挫愈奋”的倔劲呢!
人们被它的顽强不屈折服了、钦佩了,也刮目相看了。有人为它培土,有人为它施肥,有人从石缝缝里为它浇水,细心人为它做了护栏,使它免受侵害,又专为它量体打造了一副“拐杖”,帮衬它并不健全的身躯,好让它茁壮成长。
受到人类难得的呵护,它来了精神,更加努力地疯长起来。有人夜里静卧河堤上,煞有介事地说:“听到啦,我听到樱桃树拔节的声响啦!”
老人说:“有苗不愁长啊!”果然。不几年光景,石缝中那株弱弱的、恹恹的、孤孤的樱桃树,竟然长成了一棵碗口粗细,婆婆娑娑的樱桃树了,它分明是我梦境中的樱桃树呀!灿灿地开了一树的花,繁繁地结了一树的果,竟然子孙满堂、硕果累累了。
阳春三月,它最先报春,花儿争先恐后地烂漫开来,满树满枝地竞相绽放;仲夏五月,它最先挂果,果儿鼓鼓的、圆圆的,一天天见长,像一嘟噜一串儿的珍珠玛瑙;一天天见红,像一张张涨红的脸蛋儿;一天天见熟,甸甸地垂着,殷殷地等待人们享用呢!
人们感激它的牺牲,对它呵护有加;感念它的顽强,对它敬礼膜拜。时常以它的不屈激励孩子,也给日子鼓劲加油。如今,它不仅是我们村的名片,更是我们奋发向上奔向幸福生活的动力和源泉。
扎花瓣儿
春,是花的季节;花,是春的使者。当第一声春雷唤醒大地,暖阳洒满山岗;当第一缕春风吹散萧瑟,嫩绿覆盖了一冬的苍凉,妩媚而又多情的花儿,宛如姑娘的笑脸,姹紫嫣红开遍。
“秀美山川”巨椽画笔,浓淡相宜地点染了万里江山:三月的桃花、四月的杏花、五月的樱花……竞相绽放,花香四溢;北京的月季、上海的玉兰、洛阳的牡丹……风情万种,各领风骚。生活其中,心儿亦同花儿一样烂漫了,油然而生感念,感念大自然,感念美好时代的盛情奉献。
抚今追昔,不由使我想起儿时“扎花瓣儿”充饥的经历。
那时候,春天青黄不接,生活困苦,有时吃了上顿没下顿。“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父母想到了“扎花瓣儿”充饥。于是,为娃们每人准备了一根大号的“老婆针”(纳鞋底子的针),再给针鼻儿穿一条长长的花色线,将线一圈儿一圈儿盘绕在娃儿的腰间,以免绊着手脚,影响扎花瓣的速度,便催促娃们去扎取飘落一院的花瓣儿了。
每闻“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的时节,娃们更是期望得紧,天还没放亮,一骨碌爬起来,如同一群采花的蜜蜂儿,持了针线旋风一般满院里追跑,线儿在身后鼓成了一个多彩的花环,仿佛展翅的蜂儿,急促促地寻花、找花、扎花。
花儿也和人一样,有先来的、有后到的,有老大、也有老二、老三,以至于老幺。不同科类的树种有不同的花期,同一科类的树种花期也不尽相同,有迟早之分:山南水北朝阳的地儿,花儿最先享受到阳光雨露,往往率先绽开了;依山傍水温润的环境,花儿最少受风雪寒霜的侵袭,每常抢着风头开放了。
哪知,上苍是公平的,开得早谢得也就早了,风头尽了,也就该落幕了,最先开放的,却最先飘落了。饥肠辘辘的娃们没有赏花的诗情画意,只想着能够填饱肚皮,往往不在乎“花开满树红”,只在乎“花落万枝空”。
一声“起风了,花落喽!”如开饭的锣声响起,娃们精神抖擞,兴奋不已,赶热闹似的,寻声儿蜂拥而至,满地扎开花瓣儿了,争先恐后地,歡着呢!
春来春去,花儿一茬儿接一茬儿地开了,又一茬儿接一茬儿地谢了,娃们也赶着花开花落的茬口,一趟儿接一趟儿地撵着花期扎花瓣儿:从庭院里,到田埂上;从阳坡坡,再到水洼洼。他们在娃娃头儿的率领下,东荡西驰,扎尽了一树又一树的落花瓣儿。
当天空没有一丝儿风时,花儿似乎也怕了针扎,爬在树上一动不动了。娃们或依着、或站着,或坐着、或卧着,仰望文文静静的天空,再看看树梢梢上似睡非睡的花儿,心生一计,双手掬成喇叭口,齐声向天哀求:
“风,风,快些刮,我给你吃个大西瓜。”
“风,风,你刮特(方言:大的意思),我给你吃个油旋馍。”
哀求声未落,果然起风了,花儿婆娑娑落了下来,蝴蝶一般,漫天飞舞着,舞美了整个世界,也舞乐了娃们的心怀。
大点儿的娃儿,用右手拇指和食指捏着针鼻儿,成雀嘴状,或蹲着、或俯身,小鸡啄米似的,用针尖扎花瓣儿心心,一瓣一瓣重重叠叠串在一起,糖葫芦一样,一嘟噜一嘟噜的花瓣儿,相依相偎地挤在一起,“老婆针”串成了花花的花棒槌,满满当当的。针尖尖儿被挤占尽了,左手迅疾往下一捋,一串串花瓣儿顺着惯性,下滑至吊环似的多色线线的环环里,不一会儿,不显眼的线线肥胖了、臃肿了,变成了一个“花长虫”。娃们起先搭在手臂,见长就缠于腰际,或盘绕在脖颈上,一圈一圈地,成了一个美丽的花环,耀耀地裹满周身,如同披红戴花的新郎,又似凯旋的将军,好不神气。
而小不点儿似的弟弟妹妹,人小个小力气小,小手攥不住“老婆针”,握棒槌似的,满把攥住针身,却不会使“四两破千斤”的巧劲,蛮蛮地铆足了吃奶的劲,总是扎不准,不是偏了,就是斜了,累得大汗淋漓,呼哧呼哧大喘气,怎么也扎不满一根小小的“老婆针”。
末了,哥哥帮弟弟,姐姐帮妹妹,他们将自己串好的一长串儿一长串儿花瓣儿,豪爽地往弟弟妹妹脖脖上一挂,像极了电影里为劳动模范佩戴花环,映得弟弟妹妹脸脸儿红扑扑的,十分好看。哥哥姐姐看着高兴,心里美滋滋的,弟弟妹妹欣喜万分,乐得一朵花儿似的。
娃们凯旋,父母开心得很。父亲细心地一一把花环解了,一串一串捋进蒲篮里,一瓣一瓣地摘了,一遍一遍地洗好,又在太阳底下晾了水分,收好。
母亲尽情地发挥她的厨艺,先是腌了,花嫩儿经不起腌的,现腌现吃最好,或是上顿腌下顿吃,也还不错。腌久了,就会化成一摊花水了。腌的方法有很多:条件好时,用蜂蜜腌,去了苦涩,闻闻有淡淡的香气,尝尝甜丝丝的;其次,用白糖腌,吃起来绵绵软软,也是不错的选择;再不济,用盐腌了,或直接放进腌菜缸里,下饭吃酸酸的,后味有丝丝的清香呢!
腌了吃,不过是哄哄馋饿的嘴皮,总归填不饱肚皮。母亲发明了“花儿食品”:与粮食、野菜掺和一起,一半米面,一半花瓣或野菜,做出花菜蒸馍,花菜锅盔、花菜糍粑、花菜团子、花菜锅贴、花菜花菜锅盔、花菜糍粑、花菜团子、花菜锅贴、花菜麦饭等一系列“花儿食品”,不仅省了粮食,还改善了口味。
如今,“扎花瓣儿”而食,已成为遥远的记忆。想想过去,今天烂漫的春天,花样的光景,我们应当珍惜和感恩。
——选自西部散文学会微信公众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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