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已多时,感觉才刚刚入夜,夜真的比先前深了,难怪冬至有些地方叫“夜极”。今天是冬至,乡人过冬至称“熬冬”,怎样的缘故,没去考究。只记得奶奶和外婆生前常说:“熬过冬,长一针”,她们说冬至过后,白昼会以一根针的长度递增,我想那夜自然也会相对缩短了一根针的深度吧?至,是到,也为达,还有极致吧?难道冬至这天才算是真正冬天的到来吗?也许人们總不愿面对冷夜,劈柴烧炭也难暖和,毕竟太过漫长,直至无处可躲,到了极限才认可吧?不去刻意思考,只记住冬天的暖就好。
说起“熬冬”,母亲当以她年轻时的冬夜才算,她说:“那才叫熬呢!两夜就能做好一双布鞋。过年全家人都穿新鞋,第二年还能再换一茬新的,其实还能做更多,只是那鞋面买不起。”一说这话,母亲盘腿坐在火炕锅头,肩披小被,两根长辫子搭在胸前,在如星的煤油灯光下,一拉一扯纳鞋底的身影,暖暖地印在静而长的冬夜里那幽幽的墙上,情景一下子温暖如昨。“哧、哧哧”纳鞋底的声音也成了最美妙的催眠曲,我想,那时候睡着的自己肯定嘴角挂着安然的笑。每次想起那情形,再冷的冬夜也会暖暖的,今夜如是。如今熬夜与母亲好像不挨多大边。做的布鞋没人穿了,要穿布鞋也会到商店里去买。但做鞋似乎成了母亲的一种表达。去年,她做了几十双布拖鞋,给我们姐弟每家分了十几双,说自己身体不好,“哪天突然离开你们,如果想我的话,就拿出妈妈做的鞋穿穿,踏实,也暖和”她说着轻巧,我听着却眼睛湿重。至于灯红酒绿的夜生活,那是属于现代一些热情年轻人的,编程写字爬网看帖,属于有文化的、睡不着的,与她无缘。她严格遵循自然规律,早睡早起,哪怕搁着心事无法真正深睡,也会躺在床上,静望天花板或辗转反侧,那样也许她感觉踏实。这漫长的冬至夜,不在她身边,想来会依旧。一段岁月,总会成就一些习惯。
说起本土的“熬冬”,其实于冬至前一天就开始“熬”了,“偏冬熬正冬”,前一天是偏冬,冬至是正冬。说起这“熬”想着会跟煮粥有关,在我们的方言里,煮粥叫熬稀饭,想必那时候日子紧帮,柴禾也不丰硕,灶火里投进几柴,一星黑炭,不熄不旺慢火煮着,几粒米熬他个个把小时,近乎成糊状,消费最多的是时间,这样一想,那“熬”就真贴切了。小时候不懂冬至,只知“熬冬”。大人一说今熬冬,清大早就开始翘首托腮盼望着。一般会在中午时分,炉灶里上了柴火,肉骨头就躺在铁锅,刚翻炒几下,那难抑的香味扑鼻袭来,把持不住的,口水从午后就开始流了。一直要到掌灯时分,那锅盼望已久的肉才能熬好端上炕。在熬的这段时间里,爷爷会剥一把蒜,放进蒜钵里,撒些盐,用擀面杖的一端“噔噔”地捣起来,捣成蒜泥后加醋候着,待肉快出锅时,和葱碟、醋壶一块摆在上炕正中间,那天会在炕上铺一块油布,想是怕孩子们油污了炕单或是显得隆重,煤油灯特意放在靠炕边的柜子上,高高的,比平时亮堂了好多。开饭时,爷爷坐正中间,父亲随左边,奶奶挨着右边,母亲靠着父亲斜坐在炕沿,两腿搭在炕边,不时要起身找随要的东西,孩子们就不规矩了,随便夹在大人的空隙里,一般不动手,张嘴就行,大人们你喂一口,他塞一嘴,吃得津津有味,这冬就算是正式熬着了。第二天会用剩下的腥汤烩上白菜豆腐粉条叫“细菜”,再解一回馋,有条件的会再炖些羊头羊蹄什么的,继续熬冬。现在,城里熬冬大多是卤猪头猪手,再买些干烙(家乡一种空心的面饼),把肉切剁适中上锅再加醋蒜姜辣炒一下,夹在干烙里,女人孩子一般一至两个就饱了,男人们顶多也就三个,饼吃饱后喝一碗汤足矣。其实如今熬冬的卤货,几乎成了本地早点的常食了,早已不再稀罕,只是借冬至节全家老少聚聚罢了。
这冬熬着熬着就退去了,明天白昼就长一针,暗夜也少一针,到了和谐共处的距离,春就自然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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