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的春天,给予我更多的是疼痛——我仁慈、正直的父親,他把最后的生命,融入了这个需要阳光和诗意的季节。
令我一生都铭心刻骨的是,那个晚上,也就是农历十五的夜晚(据当晚的气象台报道,这是今年一年中月亮最圆的晚上),病床上的父亲,以一位硬汉的姿态,挺住了临终前肉体上的剧痛。叫人心酸的是,处在极度昏迷状态中的父亲,还不停地对守护在他身旁的母亲和他的子女们重复地说一句话:“吃饭去……你们吃去……”(写到这儿,我的泪水,一串串地滴落在这薄薄的稿纸上)这是怎样的一位父亲呵,在饱受疾病的折磨之余,在弥留之际,所言所语,对其亲人,仍然不失为一片博大深沉的爱意!
遵照父亲的遗嘱,我们为父亲布置了一个宽敞、干净、简单的灵堂。不发讣告,不放鞭炮,不开追悼会。尽管如此,父亲生前的友好、学生、老领导以及受到过他帮扶的村民,还是一个个从上海、江西、县城、乡村,从四面八方闻讯赶来,心情沉痛地悼念这位令他们从内心十分敬重的老人。那天,在父亲的遗像右边,我两手沉重地挂上一副和泪而成的挽联:“慈容顿失,我哭无泪,谨严庭训犹贯耳;父爱永恒,风悲有声,沉重往事堪惊心。”
追忆父亲,其一生历尽坎坷,艰辛备尝。父亲出生于一个贫寒之家,早年以优异的学习成绩毕业于池州师范学校,后来被分配到望江县委党校任教员。当时的父亲正值青春年华,满怀一腔热血,忘我的工作作风,很快赢得了上级领导的肯定,父亲先后被推荐到地区党校和省党校学习深造。许多听过他上党课的党员干部,都十分钦佩他的演讲水平,说父亲能轻易将一些较为深奥的哲学道理,形象、直观地阐释开去,语言既严谨又风趣。
在县委党校工作了整整十载的父亲,毅然放弃了优越的工作环境,选择了从事农村的教育工作。在农村四十多年的教学生涯中,父亲一直行走在风雨交加的途中,面对得失毁誉,他显得十分冷静和坦然,恪守注重精神享受,无意物质追求的生活原则。他常戴一顶旧草帽,出现在校园、乡村。许多人都说他像一个农民,他对此笑而作答:“我本来就是农民的儿子嘛。”父亲十分推崇陶行知的教育思想,并坚持树人先树德的教育主张。针对德育工作的实质和面临的现状,父亲进行了一系列大胆有益的教改尝试。他曾经撰文批判片面追求升学率。他常对一些青年教师讲,身为人师,要具有崇高的师德,要抵挡住不利于身心的诱惑,要特别关怀那些差生。在某届毕业生的毕业典礼会上,父亲给毕业班的老师和学生写过这样一副对联:“考场太小,无奈何,暂分优劣;来日方长,有机会,再论高低。”这无疑值得每一位教师和学生去深思。
父亲一生,不仅在教育事业上有着执着不懈的追求,同时亦在古典诗词创作上颇具造诣。他的诸多诗作强烈地表现了对生活,对普通人的热爱、关注和亲近,从那些平常的生活场景中进行诗意的开掘,给读者留下了画面鲜活、情感充沛的艺术享受。此外值得一提的是,父亲一生爱树成癖,他几乎是工作到哪里,树就栽到哪里。他曾在《跬园吟》一诗里写道:“身立不毛地,芳树忽满园。谈笑为故事,推移成昔年。垂荫当复地,耸立会参天……不思后人念,只报东君愿。”他笔下的文字,一个个苍劲、挺拔,极像父亲不曾弯曲的脊梁。
然而,必须面对的是,父亲走了。那个春天的夜晚,是令我倍感疼痛和缅怀不已的日子。今天,生之于清贫,归之于烈火的父亲,在我的血液里已经完全复活。我写下:父亲/终生/以站立的姿态/出现在我的面前/宛如/一座建筑物/它具有的高度/使我/在生存的夹缝中/看到/应该相信的光/抑或获得一种/在风中不断苍翠的力量/这就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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