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可是图符,是光亮,是事实,是智慧,是理想,其实她的最大最深刻的意义,不外乎神奇地驮载起时光,照映世界和生命。所谓:一字一世界,一笔一乾坤。
“业”的涵义九分深奥也自广泛,在印度古文化中,也是最基本的一个哲学、道德和宗教概念。而古今汉语的“业”相当于“行为”以及附带与这些行为相应的一些个信息。《易·系辞上》有说:“盛德大业,至矣哉。”《国语·周语上》记云:“庶人、工、商各守其业,以共其上。”指的是营生、做场儿、职业。唐代经学家孔颖达这么解释:“于行谓之德,于事谓之业”。在这里,业说的是事情、事业。
而我们陕北先辈居然因字究源,不离其宗,蝉字与业,稽古就固执且坚定地说“字”道“业”。
字业,字业,顾名思义,以字美业者。这样,字业是近似同义于现代意义上的学识和文化(水平),偶尔似也表达汉字书写和书法的能力。
历代兵燹不断、洪荒边陲的陕北,渴望偃武觌文,向慕通文达理无疑是万千百姓梦寐以求的理想。他们清知“武打江山,文治天下”的重要性,士农工商的四民之业,他们精明无论如何比不上“字业”值贵,他们清楚字业就是识业、才业、文业,所谓“字里头裹珍珠着嘞”。
“黑字白旮旯,腿腿都朝下。”
“斗大的字,不识一升。”(戏谑至哑然)
“识字不识字,先识半边字。”
“秀才识得半截字”
“说我不识字,总比不念强。”
“识字人心上点盏灯,白识棒白日钻地洞。”
谁能忘得了旧庚,满庄子、满门子没个断文识字的,过年写春联只便拿“碗瓜瓜”在两绺红纸上两厢分别拓扣上若干个墨圈圈的痛苦和惘然?签字画押,全是指头子厾印泥。谁能忘却穷苦人家的后代没钱读书,少见有开明的大人,只便在农闲时节,勉力供娃娃念几天“冬书”、识两个“照门字”的情形?谁又忘得了新秧歌运动时期《夫妻识字》风靡解放区、打赛赛扫盲的小戏?
一九四六年,米脂东乡临水寺办过农民识字扫盲班,据说大作家柳青还教他们识过字。他教戴帽子的“戴”这个笔画较稠的字,不想流传下来这么一个难得的识字口诀:
土字头,田字腰
共产党,扛大刀。
那些质朴而精妙的话言话语里,无不反映出他们无限崇尚文化的态度和风气。譬如,他们把有文化的人或者文化人,是叫“识字人”“先生人”;书香门第是说“文氛人家”;走笔成文之人,常称赞为“好笔杆子”“一把写手”。说话做事,儒雅讲究,只说“文致”;文通理通、见解精通之人则呼为“文圪筒”。而把有学识有才华有筹谋的文化人,往往说叨“字业好”“好才情”“文根深”“有玩(wàn)味”“肚子里有货”“这人文章大”等等。水平差劲是说“字业不强强”,凑凑乎乎的水平,拿捏着分寸说“可以不强强”。有时候甚至把学识好的人,夸赞说“好文平”!因为是言语表述,急忙间无法确定是否为“文化水平”的精干表达?抑或是官方用作凭证的文书——“文凭”的等级涵义?
“识字不识字,先识半边字。”这一经典的识字法宝,老辈子把这样的阅读过程中推演的识字经验,令人惊诧地叫做“引的”或者“引下来的”。引者,援引、类比、约莫、推断综而有之,绝然的慧心生花啊。
温文尔雅常道,说话圪文文,走路圪品品。又将文绉绉的书生情状和文质彬彬、谦和有礼的姿态,每称“斯文”。像如书词、戏词和咒符,在他们嘴里是说叨书文、戏文、咒文。
目不识丁那是“白识棒”,或者自谑为“睁眼瞎”。咬文嚼字是说“哉文”“哉斯文”。无妨也会把那些摆架子、耍“饿辣子”、绕大圐圙、虚张声势、品姿尬颜等做作行径,干脆斥为“假斯文”。類似那号专故意炫弄迂腐鄙俗的哉文哉理、拿腔拿调,一针见血竟称“酸文”。
光阴沧桑,终于“字业”成就了陕北一代一代精明万利、无以数计的后来人,不在话下。
“识丁何足道,煮字不充饥。”作为一个有些“字业”的中人,实在是不想容开多扯一句来细掰字业周章,确乎是怕伤及祖辈们久长的耽梦和孜孜苦心。
只是可以告慰他们的是,无论古今,字业当是善业。营务字业,自带几分好的果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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