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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岸的散文

时间:2023/11/9 作者: 西部散文选刊 热度: 12707
李岸

  在回高家堡老家的途中遇见了她们,她们很自然地出现在我的视野里,并不唐突。在车辆驶出神树沟村时,就可以看见沿着道路两旁长长的格桑花队伍,她们盛开着白色或淡粉色的花儿,每片柔嫩的花瓣外延均呈锯齿形,黄色米粒状的心蕊点缀其中,整朵花儿看起来像轻轻摇摆于风中的八叶小风扇。她们仿佛在列队欢迎着尊贵的客人来此小憩,无论是达官显贵还是乞丐,抑或是学者还是农夫,她们都以同样的姿势与美来致意,不分轩轾。

  这些花儿长相普通,色泽朴素,没有玫瑰花的浓妆艳抹,也没有牡丹花的富丽堂皇,更没有芙蓉花的惊艳绝伦。她们只是普普通通的,看起来还有些柔弱,甚至连淡淡的香气都叫微风给吹散了。可是她们素雅,洁净不染污秽,虽柔弱却在秋之冷气中热烈地开放,在不久前的大暴雨中很多粗壮的大树都倒了,她们却还轻松自在地盛开着。

  远远望去,这些自然的精灵仿若置身于一幅巨长的水墨画里,一种淡然、超然之美油然而生。我喜愛这种素雅之美,它愉悦着我,并让我的内心宁静、平和。在这样的环境里,不免让人联想:在格桑花的尽头,娴静淡雅的妻子已经在家里盛好饭菜,煮着茶等待着即将归来的丈夫。

  格桑花在藏族这些艰苦贫寒的地区受着普遍大众的喜爱,有些地方甚至将其奉为“城市之花”,更是赋予它“爱”“幸福”“美好时光”等寓意。我想能赋予这些美好寓意的并非它长相普通或普遍生长,也非是关于流传着的它的诸多美丽传说(如高僧传说、天神传说、姐妹传说等),而是其身上具备的顽强、超然及朴素淡雅等品质,人们更是在它身上找到了战胜苦难的力量。

  回城不久,在给女儿办理幼儿园入学报名时,我看到在校门口种着一小片格桑花,这让我惊喜万分。此刻,她们正在秋日的金阳下灿烂地生长,宛若幼童们一张张充满生气的、轻快的脸庞。我多希望我的孩子以及所有其他的孩子能够像格桑花一样坚强、独立、灿然地成长,并身处浊世仍能保持那份淡雅与洁净之心。

  母亲种的油葵熟了,她不停地念叨着说:“再不回去收拾,油葵就要烂在地里了”,看着母亲急切的眼神,我不忍拒绝,便陪着她去收油葵。

  当我们到达油葵地旁的“元慧大树”时,元慧这个人突然在我的眼前重新浮现出来,自从他死后已有二十多年了,他早已走出了我的记忆,消失得无影无踪,如今关于他的一切又清晰地浮现出来。这棵树正因它曾经的主人,得此名称。

  记得小时候,元慧这位独身老人,喂有村里的唯一一只种羊。这真是只凶悍的公羊,也许是早已了解清楚了整个村里都没有情敌,就变得更加骄纵不羁了,它走在羊群里总是雄赳赳气昂昂,得意洋洋地蹬着它的四只有力的蹄子,如果遇到小孩,或是落单的成人,它总是如猛虎般扑上去,借此向母羊们展示它的雄风。也许这位元慧老先生,也在内心里正骄傲地开出了花吧,他正要通过这事告诉村里的女人:“别小瞧我是个单身汉,我可像自家的公羊一样雄壮得很哩!”虽然这样,他又不得不做出消除受害者怨气的行为,于是他拿出粗壮的鞭子,狠狠地抽打它,有时不服管教的公羊也会毅然冲向他,而这个老人却不慌不忙地用力拖住公羊的角,几经回合便将它撂倒了,因此他便成为小孩心中的大力神,他也因此又向妇女们展示了一次雄壮。

  可是,尽管他作出了这么多努力,还是没有赢得一位女人的青睐,他太不注重形象了,满脸的胡子拉里拉渣的,像野生的杂草一样交缠在一起,经常穿着一件破旧肮脏的大衣,脸上的污黑挡住了他硬朗的脸庞。在我的印象里,他除了放羊再也没有干过什么宏伟大业了,直到死了,也只留下几件破旧而肮脏的衣服,被丢弃在村里的河道旁边。

  尽管,这位邋遢强壮的老人,在我生命的轨迹中,不曾留下点什么,并且在大段的时光里我早已将他忘却,可是其以及其生活,已经前所未有地和我的生活联结在一起。他的一言一行都已成为了我记忆的养料,为我的人生带来一种不可言说的乐趣,温馨,它在我的心海里散发着微弱细小的光芒,温润着我,影响着我。同样,微不足道的我,又成了别人生活的一部分,密不可分的与他人联结在了一起。就这样芸芸众生在时空的演变中,相互联结在一起,在生活的帷幕上紧紧地绘写成一个大写的“人”字,我中有你,你中有我。

  它们就像突然冒出来似的,一下子就扑满了瑶湾村的山梁,在炎热的夏季,一簇簇火红的沙柳,就像舞着秧歌的陕北汉子与婆姨,生龙活虎地飘舞在大地上。

  它们的根脚被颗粒可见的明沙包裹着,真让人担心会被一阵狂风连根拔起,可是年复一年,不知换了多少茬,它们仍旧如磐石般在沙地上扎稳了脚跟,就连那些轻浮的沙尘,也因这些蓬健的生命,紧紧地匍匐在它们身边,一如洗心革面的浪子,谦恭向下,夯实自身。

  记得小时候,在这时节,常常跟着父亲去山上砍些嫩沙柳条,回去后,父亲用这些嫩柳条编成大小不一的筐子、簸箕,因其结实耐用,便成为了我们趁手的农用工具。隔几天,当我再次经过那些沙柳时,就会惊讶地发现,在刀砍过的地方,又抽出新绿来。到了冬天,若家里没有柴火,我也会跟着父亲到山上砍拾些沙柳,有时甚至会将整株沙柳给砍了下来,这些柴火就像它们自身坚韧的品质一样,经久耐烧,只是比起椽棒来显得过于纤细些,若不稍加注意就会被忽略掉它的耐久性。而一到来春,那些即使被整个儿砍掉的沙柳,也不负信赖地,从根脚处抽出嫩绿来。它们总是这样稳健、自信、不屈地生长着。

  在沙柳总是给我带来惊讶的同时,也时常带给我乐趣。跟着父母在地里劳作时,母亲会就近折些沙柳条编个草帽给我戴上消暑,而每当我和伙伴们在夏日的沙梁上玩耍时,也会一起编草帽来遮阳,那时要是谁编得好看,从那神气的表情准可以看出,有多骄傲了。有时,我们也会在沙梁上用沙柳条搭建一间简易的房子,有的在折柳枝,有的在搭建,有的在指挥,当房子建成后,我们躺在凉爽的柳屋,享受着自己的劳动成果时,别提有多开心了。这时,夏日炎炎,柳荫浓浓;微风阵阵,笑语融融,真是美哉,妙哉。

  后来,随着年岁的渐长,归乡愈来愈少,那一簇簇火红的沙柳,总是浮现在我的眼前,多少年了,每有失意,它们总会闯入我的梦境,那恣意盎然、蓬健向上的力一次次滋养着我,给我力量,给我慰藉。

  此刻,我正站在一场秋雨后的后井湾梁,这里像一个原始的、初生的秘境,潮湿的生气四处弥漫。地上枯枝败叶间荒草杂生,林间林木苍郁,树干上苔痕密布,偶尔几声清脆的鸟鸣,显得空旷寂寥。微风吹来,林间枝叶轻轻摇曳,仿佛在亲切地向我致意,并邀请我这个出走多年的游子同它们一起信步闲游。

  通往这里的小路布满了杂草,丛中的那股溪水依旧清澈,轻缓地流动着,悦耳的潺潺声中生气四处荡漾,里面沉积着一些腐物与明沙,更生长着一些鲜嫩的绿萍。小溪虽小,却有藏污纳垢之胸怀,亦有自清自净之恒心,更有徐缓从容之常态。

  漫过荒草,越过小溪,生长在南坡的那颗老桑树不见了,只见三棵年轻的桑树在那轻轻摇摆,记得小时候,每逢夏季,上学午休期间,我常常喜欢和一好友爬上那颗老桑树摘食桑葚。那时我因家贫被人冷落,而好友因是抱养而来,素与母不和,父亲又常年外出打工,他内心忧伤无助,我们二人同病相怜,他少语、我寡言,每日于林间溪畔摒却俗尘,最为相宜。我们就像顽皮的捣蛋鬼在这里“翻箱倒柜”,追逐嬉戏,溜沙坡、捉迷藏、折枯枝、追赶闲落的小鸟,渴则泉水为饮,困则傍山而眠。我们在此消暑,逗乐,这里鸟鸣宛转,林风舒爽,俨然成了我们释放欢快的游乐园。

  如今立于后井湾梁,忆昔思今,人间至味,概是温情如斯。而每每立于此,所有俗务烦忧也会悄然释怀,它总能涤荡我内心的繁杂、私念,给我信心与力量,让我再次出发。

  如果你能来瑶湾村转转,准会被随处可见的百年老树所折服,它们或仰或卧或直,遒劲的身姿形态各异,远远望去仿佛是一群老人聚此闲谈坐论。

  在夏日习风里,我喜欢顺着穿村而过的小河,去寻访这些百年老树。老树多为粗壮低矮的柳树,树皮的褶皱硬而深,密密麻麻,像活了无数岁月的老人的脸,刻满岁月的沧桑,树中心因年迈而积满了松软的木壤,有的树木中心已然空空如也,树木上身多数因负荷过重裂为两半或三半,裂开的部分向外低沉了一些,上面长满了直立粗壮的枝干,总体看起来就像一个个伸向青天的巨掌,一阵大风吹过,准能让人感知到其向上的力。小时候,我和玩伴们常常沿着河道玩水、玩泥巴、嬉戏、割草,这些老树就像忠实的护卫一样立在我们身旁,有时贪玩,我们也会爬上它们厚实的手掌玩耍,如果累了,便躺在上边小睡一会。

  其间有一株只剩下一半树身的老柳树,身子再也撑不住了,自根处倒卧了下来,二十多年,每逢夏季,我都会见它自根处崛起的枝干与树身上的枝叶郁郁葱葱。在这棵柳树的附近,还有一棵老柳树,在我年幼时,有颗榆树种子冒冒失失地在其身上落戶安了家。我一度认为它会无法将根扎入土壤而枯死,然而,年复一年,它欣喜地露出了身姿,渐渐地粗壮高大了起来,它的根毫不迟延地穿过柳树中心的松软木壤一点一点地向下,终于扎入了土壤,站稳了脚跟。如今那棵老柳树的上身也向外裂成了三半,枝叶依然旺盛,而那棵树中心的榆树越发的粗壮高大,它们就像互相依偎在一起的母子一样,互相给予着力量与温暖,在漫长的岁月里彼此依靠与慰藉。

  如果你能来瑶湾村转转,准会被这儿蓬健的生命所折服,它们是自然弹奏出的甜美音符,也是自然生命的强健代表。

  ——选自西部散文学会微信公众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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