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打电话来,说他的女儿马上要过生日了,不知道该买什么礼物,想让我给点建议。我这样一个十几年来潜心研究小男生的中年妇女实在想不出05后小女生的喜好。抱歉地挂断电话那一瞬间,有一种温暖在冬日的午后蔓延开来。我想:无论什么礼物,有这样一个暖心的爸爸,小女孩也一定会是幸福的人。
于是,不由得想起了我的父亲。
我对父亲的疏离是从我学走路开始的。我不清楚自己学会走路的确切年龄,但我清楚地记得,好不容易学会走路的我,被父亲从屁股上打了一巴掌之后就又不会走了。每一次我挣扎着想要站起来时,就又会力不从心地摔倒。于是,家里请了村子里那个半神半医的被我们称作四老爷爷的人为我扎针,我眼睁睁地看着他的针扎进我的脚趾,看着有血流出来,然后号啕大哭。几次之后,四老爷爷竟然医好了我的腿。
父亲估计也没想到我如此的孱弱,从此以后再没打过我。
但是我也再没敢跟父亲亲近过。
父亲是一个有眼界、有魄力的农民。改革开放初期就组织起施工队当上了包工头,我们家也成了十里八乡第一家住上砖瓦房的人家。那时候父亲很忙,常常不在家,每逢父亲回来,我都会很紧张,小小的心里有着说不清无人说的恐惧。我就躲着他,把自己躲在不起眼的角落里,好在小时候的我安静、木讷,父亲也很少注意到我。而且父亲即使回来也会有村里人请去说大事了小事,很是忙碌,正合了我不想见他的心意。
我不喜欢父亲,只有在人们用略带夸张的羡慕语调对我说起“呀,你可是有个有本事老子”这样的话时,我才觉得他有那么一点好。
我原以为所有的父亲都是这样严厉而让人望而生畏的。直到我上学后,有一次去同学家,同学坐在炕沿上晃着两条腿喊她的父亲:“爸,给我找一下鞋。”她高大的父亲闻声而来,竟然趴在地上从沙发底下帮她拿出了鞋,在我羡慕、惊诧的注视中,给她穿上了鞋顺带亲昵地捏了捏她的脸。那一刻的我是震惊的,我关于父亲的认知完全被颠覆了,原来父亲也可以是这样温暖而有温度的。
我害怕与父亲独处,这是我小时候母亲外出我为什么拼命追着哭喊的原因。父亲也不打骂我,但我害怕他凌厉的眼神。母亲偶尔不在的夜晚,我会哭着从睡梦中醒来,久久无法入睡。
有一次我生病了,不知为什么父亲竟然要用自行车载着我去看病,我觉得这是比生病还让我烦恼的一件事情。可是我不敢说出来,闷闷地坐在后座上。在驶过一个沙窝的时候,父亲摔倒了。如果是身手敏捷的姐姐一定会在父亲摔倒前跳下来,可是我不行。我战战兢兢地爬起来,等着父亲的责骂,可让我意外的是父亲起来后笑着说:“怎么就摔倒了?”
渐渐长大,父亲结束了在城里的事业回到家里,有了更多的时间与父亲接触,对父亲的畏惧也逐渐减少。但我们的交流依然不多,我一直觉得刚强果干的父亲不看好有些懦弱的我,即使每次考试都是第一,即使我拿回了一个农村学生能拿到的所有奖状,即使中考时我考了全盟第一。
远离家乡的日子,我所有关于思念的内容都与母亲有关,即使梦中也鲜有父亲的影子。一天收到一位同學的来信,他在信中说:“那天碰到了你父亲,他说很担心你能不能适应外面的生活,他每天都要看大连的天气预报……”我一任无声的眼泪静静流淌:父亲也许也是爱我的吧?第一次我有了这样的想法。
与父亲就这么疏离着,关于与父亲最亲近的记忆是父亲去世前来我的家里住了一天,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给他洗头。记得当时父亲有些歉意地嗫嚅:“让你给我洗头……”
我不确定父亲是否爱我,我同样不确定自己是否爱父亲。直到我看到一副冰冷的棺椁装了一生好强一生忙碌的父亲,那一刻,巨大的悲伤与疼痛自心底涌出,瞬间席卷了整个的我,汹涌的热泪中我终于明白:我与父亲,父女一场,缺少的不是爱,是沟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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