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柱家的炕六尺见方,炕上常年铺着一张很油性的竹席,炕中间摆着一张掉了漆的小炕桌。白天,上面摊着一副牛九牌;晚上,上面摆着一个瓷盅儿、两个骰子。炕脚下堆着一床已经辨不清颜色的被子,抖一下屋子里就没有了能见度。
连柱家住在阳屲山上,是村子里最高的地方。可惜他没有福气俯瞰全村的美景,因为连柱是个瞎子。早年间,他靠着给人打井过日子,自从村里通了自来水后,连柱就失业了,成了五保户。
连柱家虽然破旧,却是村子里热闹的地方,几乎全村的男人都上过连柱家的炕。
平日里,不下地的老汉吃过晌午饭,就悠哉悠哉爬上阳屲山,围坐在连柱家的炕上,一边谝闲传,一边掀牛九;每赢一把都要给桌子上的瓷碗里放几毛“头儿钱”。也有上山找爷爷的孙子,给连柱带个馍馍、拿个苹果什么的,连柱就给娃摸个糖吃。
到了冬闲年关,连柱家更是热闹。卖了苹果、洋芋的男人们,一到晚上,就哄着撇下被窝里的婆娘,揣上私房钱三步并作两步地赶到连柱家;爬上炕先占个位子,就等着老黄来了“掌碗子”。
老黄是个庄稼人,平日里除了爱喝两口酒就喜欢小赌两把。“掌碗子”又称坐庄,只见老黄爬上炕盘腿坐定,手拿着碗子提碗抬腕,上下晃动三次,“仓琅琅”骰子擦着碗壁发出了清脆的响声。又见老黄收腕落碗,碗子稳稳地坐在了桌子中央。
“拥护新宝官,只娱乐不赌钱,输不起的靠边站。”老黄用弯曲而又坚硬的食指戳打着桌面,吼叫着宣布场子上的“纪律”。
众人纷纷开猜下注。“我押双”“我押单”。五元、十元的钞票纷纷落到小方桌上。
“单卖一碗!”吃不准时,老黄就会卖庄。
“开……开……开,红八……出来,输……了算……我的”,结巴的喜娃一把揭开碗子,果然是个八。
喜娃的手比嘴利索得多,一把就扫光了桌子上的钱。“牛皮……不是吹的,火车不……是推的,叫啥……啥出来。”喜娃费劲地吹上了牛皮。
老黄“呸”了一声,从喜娃的手里抽出十块钱塞给连柱:“收好,这是头儿钱。”连柱半推半就,转身给老黄泡茶去了。
炕上的人越来越多。窗外的炕眼门扯开了倒烟,满屋子烟雾缭绕,熏得人睁不开眼睛。到了后半夜,输了钱的少年吼叫着要加大赌注,缩在炕脚睡觉的连柱就会发出声:音“不要赌大钱,赌大钱我就关门哩!”“这老怂还没睡着啊!”喜娃照着连柱的后背就是一巴掌。
“鬼子拐二六、红五儿后面坐八台……”炕上的男人早已忘记了出门时给婆娘的承诺。
村头响起了新年的爆竹声。有做好了早饭的女人骂骂咧咧地冲上阳屲山,喊自家的男人吃饭。熬红了眼的“赌博客”这才慌忙起身,一不小心踩上熟睡中的连柱,“哎哟”一声翻个身,连柱的身子下塞满了零零碎碎的钞票。
“把头儿钱收好。”临出门老黄不忘叮嘱连柱。
年关就这样过了,男人们手里的私房钱没了,连柱的手头似乎宽裕了些。
时隔几年,再去连柱家。政府给连柱新盖了安置房,炕上已不见了那张小方桌。几个串门的老汉正在下象棋,连柱拿着一个小收音机听新闻。“还是共产党好,说是要让全国人民都脱贫哩。”连柱高兴地给大家讲。
——选自西部散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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