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眠

　　我已是第二次来马集沟，相对那些有网红打卡的喧闹场所，这里几乎是一块原始的僻壤野地，这是我愿意来的原由，加之今日端午，作协组织了采风活动，我也是成员之一。

　　但不巧今天正好阴雨，天气凉，坐车到达活动地，似乎每棵树，每处山角都释放着凛冽的寒气，山风一吹，每个人都怯生生地看着头顶的暗云翻滚，有的索性躲在房子里喝起酒来。

　　我在微雨中站立，所有的树因为雨而更加绿意森森；所有的草好像也经雨涤尽了灰垢；所有的花都显得清爽可人，空气里清新的青草味中混杂着蒿香、艾香味。它们本是山中的主人，没有什么自己的设置和他人强加的目标使命。有的就是一棵歪树，就是一棵闲草，千万年隅居于此，时空变化，朝代轮替，它们只做好一棵草，割了再生，烧了再发，春来生芽，秋来结籽，什么风雪大太阳没见过没经历过。说它无用也好，说它寒微也罢，该枯该绿，自有它的法则。

　　马集沟路畅树密，民居保存也较为完整，老房子很多，我不希望将这些老房子以一纸公文一气推倒，弄成不城不乡的新农村，有些完全可以复修再住，因为旧时民居建造时能考量人、畜、神的方位处所，水、道，光的协和统一，南北照应，高低揖让，所谓安居，此之谓也。

　　世上事不好说，此时无用不等于彼时无用，往昔不讲究不等于將来不讲究，缘聚缘散，法无定法，那能经常。上次来屋后崖上还有一挂悬瀑，这次已不见了，盖房子挖出宋明时一堆垃圾，如今每个残片都是宝贝。

　　水本安静无争，谦朴处低，过去的人惜物，即使以水为邻也尽量省着用，现在盖了满世界的高楼得用大量的水，一个人洗个脸的水量过去要饮几个牲口，但水也不是好惹的，你不惜它它就不惜你，说少就少了，说干就干了，如今好多楼房高层无水用，回用桶提着吃，我是见惯了的。也有只管用水，不理水道的，道不通水则漶，冰箱里攒了时鲜精肉也无心去做，必然生怨者多多，岂不知都是用水太滥对水不恭敬造成的。

　　正好前方有黄石崖水库，自然去的人都想在水库边一游，三三两两结伴而往，上次的斜坡土路已经水泥硬化了，栏坝上围堵了铁丝网，看样子管理部门不让游人抵近的意思。

　　水库就在眼前，四围青山，一池碧水，风吹水皱，盈盈漫开，风来雨来人来是喧嚣的，但黄石崖水库泰然安静，雨水丰沛，它自充盈，雨水缺少，它自静默。

　　自然面前人其实最不俭省，说不可去处偏要去，一意孤行者多，量腹而食者少。明明拉了铁丝网不得近前，还是将丝网撕扯了一道缺口穿越过去。心中无芳地，去花圃又如何，拍几张照以示到此一游而已，纵然垃圾丢了一地，熊脚横行芳卉，水也绝不责备，人不把控自制，最后弄得灰头土脸也是常事。

　　正好今天也是这样，大家在水边拍照热闹，正在兴头上，一阵大雨瓢泼，雨用雨的竹棍赶我们下山，我们便慌不择路地往下山跑。水库还在那里，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它是人的水库，也是鱼蛙、昆虫、水鸟、蝼蚁的水库，雨再大它也不会选择逃离或遮挡，也许雨就是它的食物，吃完一顿雨，水的肌体就会更加充沛盈满起来。

　　淋了雨，回到住舍的人用电吹风将头发衣服吹起来，生怕受凉感冒。树摇鸟散，水惊鱼浑，趋利避害本是人之常情，但又觉得物质条件优厚的人怎么那么不经日晒雨淋呢。

　　山中无信号，所有的手机不通，今天的手机就是一块废铁，它平时的铃声让我不得安生，各类信息让我四面楚歌坐卧不宁，今天就暂时御下这个多余的器官，像一个禅者，忽然明白并无彼岸的念头，放下打坐妄想，自行洒扫一回，穿不穿袈裟也无所谓了，眼前的茎草都是檀香，草顶上的雨珠颗颗都是贡果。

　　——选自《西部散文选刊》微信公众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