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骂街

时间:2023/11/9 作者: 西部散文选刊 热度: 11926
高红红

  有那么一瞬,觉得自己离故乡并不遥远,但猛然回看的时候,才发现风起长林,原来记忆也会如秋叶一样零落……

  镜头回到很多年前,在某个携锄暮归的傍晚,只感觉时间如静止一般,心中乱窜的雀跃,并未叨扰这一瞬的宁静。那日微风不燥,夕阳微晕,朦胧的余晖从山坡上倾泻下来,光与影的交叠,山与霞的融合,更像是天河故意弄破了一个洞,臆要清洗这凡尘世俗一般。

  我和父母从田间归来,父母行色匆匆,无暇欣赏这良田沃野的风景,他们知道,家里的老房子还要等着晚饭时的炊烟升起。而我却截然不同,一路上东张西望,不小心竟掉了队。也罢,不如就沐着晚风,欣赏一下周围郁郁葱葱的麦苗吧!

  每次看见冒尖的绿芽,心中不禁一阵情愫涌来,年少的我不知道何因何果,只知道它们如风铃摇曳,如锦鲤摆尾,始终轻拍着我的心门。是的,唯有这一刻,山野里的风,田垄上的花,一切宁静的小物犹如时光停憩,让目光温柔地爬过人世间,爬过大山深处某个孩子纯粹的梦。如果说,春天是万物酝酿的一杯酒,而我从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中,品出了庄农人的纯朴,还有那土生土长的情怀。那时的我自认为文学造诣尚可,于是在淡淡惬意里,撇下一行行诗句,撂下一段段浅梦,我想哪怕是无人问津,也能让心儿欲乘东风,悦然歸去。

  正当我思想游离的时候,一阵歇斯底里的叫骂声碾碎了我的思绪!我三步并作两步奔向了村东口,仔细听来才分辨出大体内容,那个顶着众人目光的女人,要么诅咒在她家菜园子里偷摘西红柿的人穿肠烂肚,要么狠骂偷窃她家老母鸡的那个人不得好死。我哪见过这等仗势,躲得远远地观看,生怕这气焰甚嚣的主角波及到我!过了不一会,只见那个女人沿着村子里错综复杂的羊肠小道,一边转圈一边骂,一声更比一声高,叫骂声伴随着一缕缕的炊烟从农舍屋顶袅袅升起,悠远绵长不知飘到了哪座山头。随后,骂街声、犬吠声、草丛里的虫鸣,田埂上的蛙叫,此起彼伏,声声入耳,汇成了农村特有的交响曲。

  我小心翼翼地往前走了走,看见村口一群大妈正在细语议论,我才知道骂街的人正是村里的孙寡妇!孙寡妇是出了名的泼妇,虽然人都60好几了,但身子骨却是很硬朗,好像永远有使不完的力气。她不嚷嚷的时候,你就感觉村子里处处岁月静好,只要她一张嘴,那鸡飞狗跳的事情在所难免,尤其农忙的时候,她最喜欢坐在打麦场里的碌碡上铆足劲了地咒骂,唾沫星子噗嗤在手上,衣裤角卷得高高的,然后开启了随机播放模式。她嗓门又高又亮,像极了村里的高功率大喇叭,没有人敢过去嗯掉那个开关。她每次的骂词都特别难听,不堪入耳,口若悬河,滔滔不绝,我很纳闷她一天学都没有上过的人,怎么能组织出这么五花八门的说辞,恐怕那脱口秀的演讲大师也得甘拜下风。如果说有骂街比赛,那孙寡妇绝对是佼佼者,冠军非她莫属吧。

  此时路人围观的越来越多,孙寡妇一看围观的人一多,就骂得更带劲了,她双手叉着腰,跳着脚来骂,唾沫横飞的样子把空气都撕了个粉碎。我知道她是个受害者,别人偷了她家东西,她该郁闷才对,可受害者转眼变成了施暴者,她旁若无人的架势仿佛她就是个高高在上的王者。

  这本该做晚饭的时间,大家都扔下锅碗瓢盆来凑热闹,可人都是远远地看着,静静地听着,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劝说,生怕她家鸡搞丢了这件事跟自己扯上关系。不知过了多久,孙寡妇仍然像个机关枪一样发射着她的心中怒火,这时候一个颤巍巍的身影闯入了乱糟糟的人群,只见扛着锄头路过的桐二爷看不下去了,他步履蹒跚地走上前去,弯着腰,驼着背,开始数落起来孙寡妇来:“你给儿孙积点德,这儿还有碎娃娃哩,莫要把碎娃娃教坏了,就这么大个庄,你好好找呀,也许是天黑了,鸡看不见路,说不定在哪个旮沓里躲起来了!薅根葱,摘个西红柿的就别在这斤斤计较了,说不定是哪家小孩子摘的!”,孙寡妇一听,瞬间火冒三丈,鼻子都快对着天吹起来了,她像个发疯的野牛,对着桐二爷咆哮起来“恁站着说话不腰疼,没偷恁家的是吧,俺面朝黄土背朝天,俺种点菜容易吗?俺老头早的走,俺儿又在外地打工,没人给俺撑腰,恁都欺负俺一个老婆子!还有没有天理,有没有王法,俺这还不如死了算了!”说着说着就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委屈起来,还时不时地骂几句桐二爷,怪他充当好人,原来和偷鸡贼是一路货色,都是伪君子!

  这桐二爷是孙寡妇的二叔,按辈分孙寡妇理应恭恭敬敬,可她骂起桐二爷来也是口无遮拦,毫不讳言。最后桐二爷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捋着自己花白色的胡须叹气道:“无药可救,无药可救,唉”。后来,桐二爷只能把围观的群众劝说散了,大人们也各自回家做晚饭去了,只有小孩子还在远处躲着偷看……后来听说孙寡妇家的鸡在自家门前的柴棚里找到了。

  小时候,村里有人骂街,总是会感到莫名的恐惧。久而久之,那些骂街的人,会被当作“管教”小孩的反面教材,比如孩子吵闹不休,你在他面前提提爱骂街的那个人名字,孩子会立马变得听话无比。那时候骂街的缘由,要么是自家地种过了界,要么是果园的杏子被人摘了,要么是鸡犬家畜无故失踪,要么是长舌妇在村里搬弄是非……无论出于何由,大家都无害人之心,只是寻常生活里的各种琐碎把人们推向了愤怒的边缘。

  还记得有一次,我和小伙伴偷摘了贾老汉家的杏子,被父母好生教育了一番。贾老汉院墙外有一棵歪脖子树,每逢成熟的季节树上就挂满了金灿灿的黄杏,又大又圆简直秀色可餐。有天我们爬到树上边摘边吃,正好被晒粮食的贾老汉隔着墙头看见了,然后他骂骂咧咧地撵了出来,我和童年伙伴慌忙从树上跳下,狼狈不堪地仓惶逃走了,回到家时才发下后背衣服被树枝挂烂了。本以为安全躲过一劫,没成想贾老汉跑到我家门口嚷嚷着:“把你家孩子好好管教管教,把我家门前的杏子都快摘完了,我就指望着这一树的杏子卖钱哩,到底有没有礼教!”我躲在墙根底下不敢上前,远远看着父母一个劲地跟贾老汉赔礼道歉,赔完不是后我在母亲的笤帚疙瘩下被教育了一番,至今记忆犹新。从此,父母对我看管得更严了,学校放假后几乎不让出去玩,不是帮忙干农活就是帮忙放羊。后来我才想通,贾老汗生气的原因,大抵是我们肆无忌惮地浪费了杏子,在那个时候,浪费和糟践粮食都是最不应该的!

  现如今,大多数村民早都搬迁到了流光溢彩的新农村,年轻人都上外地挣钱了,一少部分不愿搬迁的老人还在老庄生活,日子变富裕了,生活提高了,曾经因占地界,争来争去的几亩贫瘠的土地撂荒后变成了林带。那棵歪脖子杏树却依然还在,杏子烂掉也没人摘了,现在的小孩各种各样的零食多,都不稀罕吃杏子。人们在物质富足的时光里,不再被愚昧和粗野裹挟,那时的骂街场景已不复存在,多年形成的骂街老传统,也和昔日的贫穷愚昧永远消失在了村野山庄。

  ——选自《西部散文选刊》微信公众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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