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传士

　　我是一个土生土长的农家孩子，生活在广袤无垠的淮北大平原，而我的家乡就位于这块富饶美丽平原的一角——千里淮河支流濛河和谷河交汇处的四里湖畔。据爷爷讲，我家是从外地迁来的，在那个还受乡村宗族势力影响的年代里不时的会受到当地村人的歧视，可自从父亲上学读书当上村里的教师后我家的状况就得到了改观。

　　父亲在当时的村子里可算得上是唯一的“文化人”。每到春節将至，寒假来临，忙了半年教育教学的他本应该清闲下来，帮着家里收拾收拾家务，置办置办年货，但父亲的这个时候却居然成了他一年中最繁忙的日子：我们全村几乎每家的春联都要送来由他书写。记得从每年的腊月二十三起，我家的院子就开始热闹非凡了。那时，冬日的暖阳洒满小院，墙角的红梅绽开笑脸，大红的春联散发着浓郁的墨香，挂得到处都是；院子里人头攒动，人来人往：送春联纸的急急而来，取春联的匆匆而去，聚在院子里的闲聊拉呱，围在堂屋里看父亲写春联的交头接耳……这种情景能一直持续到腊月二十九，甚至大年三十。

　　由于读书，父亲的头脑也比较灵活，他经常利用寒暑假做一点小生意，所以置办了当时村子里第一辆自行车和第一台缝纫机。于是这辆自行车几乎成了我们村“公共”的交通工具：今天被你借去走远门亲戚，明天被他骑走上县城逛集。父亲每次都是不厌其烦，甚至以此为荣。而那台缝纫机呢，农闲时也成了全村妇女的宝贝：今天你来给闺女做件嫁衣，明天她来给儿子做双鞋垫。我的母亲不但要在场免费指导，而且还要白搭上针线。

　　从此之后，父亲不仅成功化解了我们和村人的各种矛盾，而且一跃成为全村最有威望的人之一。父亲以他的读书、他的知识、他的智慧、他的大度、他的人格魅力征服了全村人，为我家开辟了一方亮丽的发展晴空。

　　“多亏了我让你爸爸读书啊”，爷爷给我讲这些故事的时候，苍老的容颜流露出的是那种对读书的羡慕和自豪。

　　我的父亲是一位民办教师，也许有人认为母亲嫁给他可以享福，但恰恰相反，父亲整天忙于教学工作，所以家中的一切都落到了母亲柔弱的臂膀上，她不但要做那永远似乎也做不完的琐碎家务，还要承担田地里艰苦的农活。在我的记忆中，好像母亲从来也没有清闲过。我亲眼目睹、亲身体验母亲土地劳作的不易和艰辛，不甘在黄土地上耕耘自己的一生，期望有朝一日走向更为广阔的人生天地，追寻诗和远方的憧憬及梦想。“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我也渴望像父亲一样通过发奋读书来改变自己的命运。

　　但在那个贫寒的年代里，除了课本想多读一点书是比较困难的。不要说学校里没有图书室，就是村里、乡里也没有，区公所所在的集市上有一家书店卖书，但那时的家庭能吃饱饭已经不错了，哪有余钱买书呢？想看多余的书只有到县城里的新华书店。于是在每个周日，如果自行车在家，我都骑着它往返近百里到县城读书。那时，天还没有大亮，东方微微露出一点鱼肚白，早起的鸟儿在枝头欢唱，我已经骑行在通往县城的柏油马路上。几乎每次我都是第一个到书店门口的人。门一开，书的芳香扑面而来，我一头扎进书海，尽情畅游。忘记了疲劳，忘记了烦恼，忘记了衣服的汗酸而遭人的白眼和冷漠。中午，一直到店员催促好久我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书店——我实在不想出来，书里的故事太吸引人了；更令人烦恼的是，一离开书店我那不争气的肚子还就咕咕作响。到了大街上，路边摆满了小吃摊点，有卖肉丝面条的，有卖小笼包的，有卖油条、油饼的……吆喝声此起彼伏，诱人的香味在空气中飘散。我摸摸空空的口袋，只好紧紧腰带默默地回到书店下的走廊里。闭上眼睛，回味着书中的人物、情节和唯美的画面。傍晚，当我披着晚霞回到村口，总能看到父亲站在河边那棵大柳树下向远方眺望。

　　后来，父亲不知是出于对我的担心，还是母亲对我的心疼，父亲就抽时间到城里的同学家借书给我看。我呢，也变通了一下，用父亲借来的书和其他村子有书的同学交换着读，这样就有了更多的书供我阅读。记不清有多少次因为读书忘记了割草喂羊遭到母亲的埋怨，记不清有多少次因为读书忘记了脚下而摔下河湾，也记不清有多少次因为读书忘记了时间而迟到遭到老师的诘难。

　　父亲虽然是我读书的启蒙者，但作为老师他是禁止我在上课时读课外书的。记得有一次，有一本书同学要得急，我就在数学书下面藏着津津有味地读着。忘记了课堂，忘记了自我，忘记了时间，忘记了周围的一切，忘记了父亲谆谆告诫。“啪”，突然，一声脆响，我的脸火辣辣地疼。抬望眼，父亲怒发冲冠。看着周围同学们诧异的目光，羞愧难当，当时虽是寒冬可我已经是汗透了衣衫。多年之后，当我回忆起这段往事的时候，除了有一点淡淡的心酸之外没有对父亲的怨恨。我理解他的苦心，他不想让我偏科，如果任由下去我的人生之路或许举步维艰。

　　不管世事有多么艰难，书——在我面前敞开了她广阔的胸怀，在这里，我体会了人情冷暖，感悟到人生真谛，激发出正义情怀；书丰富了我的知识素养，增加了我奋斗的勇气。在书中，我结识了诸葛亮，从他的身上，我学会了虑事周全，小心谨慎，忠心事主，鞠躬尽瘁；在书中，我结识了关羽，从他的身上，我学会了重感情，讲义气，一诺千金，名节第一；在书中，我结识了孙悟空，从他的身上，我学会了斗邪恶、诛奸佞，正直无私，除恶务尽；在书中我结识了一代圣贤孔子，从他的身上，我学会了谦虚仁爱、胸怀天下，讲修养、拘小节，永不自满，永不言弃；在书中，我结识了唐太宗李世民，从他的身上，我学会了当断则断、抓住时机，察纳雅言，兼收并蓄；在书中，我结识了康熙大帝，从他的身上，我学会了待机而动、韬光隐忍，有主见，顾大局；在书中，我结识了张作霖，从他的身上，我学会了做人要讲原则、有底线，笼络人才、团结兄弟……书，塑造了我良好的性格人格，为我以后的学习生活和工作奠定了坚实的人生基础。

　　那个贫寒年代令我铭记于心的一件事是，我的作文在“华英杯”全国中学生作文竞赛中获奖了。当证书和载有我名字的《中学语文》杂志摆在父母亲面前时，母亲那因生活的艰难而过早刻上岁月皱纹的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颜；父亲也嗫嚅着，郑重地对我说：以后，我再也不打你了。唉，自己的坚持，能化成一丝丝春雨，滋润一下母亲那干枯的心田——这让我很是欣慰，也让我因读书对家庭的愧疚减轻了几分。

　　不过，努力地读书，也算是改变了我的命运：初中毕业的我顺利地考入了一所中专学校，成为那个年代村子里第二个（第一个是哥哥）“吃皇粮”的人。在学校，因为酷爱读书写作，进入了学生会。黑板报、文学社、广播稿……这些锻炼和经历为我以后的工作奠定了良好的基础。中专毕业后，由于读书写作已经“小有名气”，被家乡的镇政府聘为信息宣传员。初出茅庐的我在县委宣传部、县电视台举办的“十九大”征文中一举获得一等奖。

　　“腹有诗书气自华”，随着知识的增加，我也由最初的通过知识来改变命运养成了酷爱读书的天性。“我一日不读书便不能生活”，读书成了我的工作、学习和生活的需要。

　　读书增加了我的知识素养，给学生树立了良好的读书榜样，和学生共同进步，共同成长。我指导的学生习作不时发表在报刊，既提高了学生的写作水平，又影响带动了一大批同学的读书热情。2017年、2018年、2019年连续三年在青少年爱国主义读书活动中，被县委宣传部、教育局评为优秀辅导老师一等奖；尤其在2018年全国“中华魂”征文中，我指导的学生获市一等奖，后又被评为国家级奖。我也荣幸地被评为全国优秀辅导员，光荣地参加了在人民大会堂举行的全国“中华魂”主题教育读书活动颁奖仪式。

　　读书增加了我的业务素质，增强了管理水平，提高了驾驭班级的能力。也是因此我所带班级获得学校及家长的良好评价，获得了不错的社会效应，多次被评为县、市优秀班主任。

　　读书提高了我的个人素养。在单位人际关系和谐，在家庭孝老爱亲，在社会守法自持，以自己的良好风范树立了“人民教师”的良好社会形象。儿子的功课我从没有辅导过，为此爱人埋怨我。没想到儿子说，妈别这样说爸，在学习上爸的确没有操心过我，但他给了我读书的习惯，让我受益终身。“言传不如身教，身教不如熏陶”，此言确有道理。去年的高考，儿子顺利考入教育部直属、国家“211工程”和“985工程优势学科创新平台”重点建设高校东北师范大学。为此全家都很高兴，接到通知书那天我欣然赋诗一首和他共勉：

　　炎夏锦书似春风

　　挥泪辞亲赴关东

　　求学何惧前路远

　　白山黑水任驰骋

　　现在的我，已实现由一个“农村娃”到“县城人民教师”的华丽蝶变，家中书柜满满，生活饫甘餍肥，楼上楼下电脑电话，“秀才不出门，全知天下事”。不必像祖辈父辈那样“面朝换土背朝天”地辛苦劳作，也不必为看书、借书而四处奔波，更不必忍饥挨饿，过上了“有房有车”的小康生活。我是一个生在新社会、长在红旗下的共和国的幸运儿，现在有书读，有稳定的工作，有幸福的生活。我以自己几十年的亲身经历和个人成长见证了共和国的沧桑巨变，“一颗饱经沧桑的心，才能更懂得珍惜人世间所有的美与好”，我非常珍惜现在的生活。“布衣暖，菜根香，读书滋味长”，泡一杯香茗，拥一方书城，守一方宁静，阅古今春秋，心在唯美的字句里暖软、悸动。工作的疲惫、尘世的喧嚣、人情的冷暖、世事的艰难、生活的酸甜，仿佛烤在火上一样，渐渐熔化。这，岂不是人生的一大快事？这是不是诗意的栖居？三毛的“幸亏有了书，不然人生乏味”，一语道尽读书真谛，确实，我的读书和写作不是为了出名，亦不是为了获利，心之所感，兴之所至，写点文字纯粹是一种热爱和喜欢，正如我在一首自励诗中所言——

　　我很平凡

　　我也很平淡

　　但我也有我的热爱和喜欢

　　不让生活留下失意和茫然

　　不让人生留下后悔和遗憾

　　我要高聲对自己说——

　　我喜欢

　　时光如河，逝者如斯；岁月如歌，如诉如泣。凝眸远眺，我仿佛看见自己双手捧读，书香馥郁，芬芳氤氲，伫立韶光对岸，与光阴对饮，风过处，花开正鲜妍，山河正葱郁，那些走过的岁月，正唱响生命的颂歌……

　　——选自《西部散文选刊》微信公众平台